“皇上,此案仍旧没有进展,这可叫人……”钦子小心翼翼地端上药膳,仅仅垂头,不敢多言。“不必查了。”
愈发虚弱的声音出口,甚至于苏钰自己都有些讶异。“可是,皇上,这可是弑君之罪,按律法,当是诛九族的罪!”
尖锐,有些刺耳,苏钰微微皱眉,许久不言。“无碍,不知者,当无罪。当下,以战事为重,何必在意此等百姓的无奈之举。”
心平气和间,阿眠的嘱托循循于耳,不知者无罪,何必伤害无辜百姓……呵呵,何必伤害,阿眠,你是否忘却这些……“皇上……”换回宦官之服的钦子举手投足间却满满的是洒脱与决断。清秀之眉眼间隐隐愁绪,难以言明。虽说皇上曾也是一直压制浮躁情绪,宽以待人,但近三年间却难以,此等情绪已是首回出现。然而,晌午入宫,掀开轿帘的那一瞬,他的心几乎一跃而出。乌色的血迹染了仍存尘埃的平服,皇上也昏厥一旁,好在未得最差结果,真是万幸。但经御医诊断,这是中毒已深的迹象,短时间难寻良药,怕是……不行,这些歹人务必要绳之。?否则,只会放纵此等刁民肆意妄为。“也罢,这些小事容奴婢去处理,皇上此刻应宜养为首,龙体安康。奴婢告退。”
收回检验药膳的银针,钦子?将食案举过头顶,福礼而离。“钦子,这些年,你可否怪朕?”
钦子突然脚下一顿,“天下归属皇上所有,一切决断,奴婢自当遵循,还望皇上莫要多想。”
匆匆的脚步,是掩饰心底悲哀的缘故吗?已远,再提起,又有何用?“这些年,你真的并没有怪朕吗……”呢喃溢出,苏钰以汤匙一勺勺缕起药膳,却又一勺勺放下,反反复复,难脱自身梦魇。以年,君殇,许子钦,苏钥……朕对不起的又何止你们?是朕太傻,只顾儿女之情,忘却天下百姓……迷雪谷,两道身影隐隐于崖边而现,青花油纸伞,簌簌细雨蒙。一红一粉,一笑一忧,却同样伫立不语。思索起方才传出的信鸽,一句“计划被乱,提前进行”仍在脑海中缠绕,非容的笑颜间明明藏了几分阴冷。“听说能解天下间各种奇毒的圣物在深宫。”
“我知道。”
以眠不经意间挑了挑眉。自然知道,因为那东西,曾经属于九天殿……“千年浮雪。”
异口同声,以眠讶异地偏头,正撞上他投至的目光。“既然如此,我自己去便可,不必你费心。”
非容或是明了了以眠显露的几分隐忍,只是,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明了。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之前所言,不过是想让她留下。以眠睁大双眼,欲看清伞外的崖景,终究徒劳。不知怎地,眼前愈见模糊。她,怎么又变回曾经柔弱的自己?不可以!“你是谁?”
“是谁?”
以眠勾了勾唇角,久久不曾回答。“叶弈,九天殿下弟子,一开始,我与你所说,句句属实,只是可笑,你并非如此……”语罢,非容来不及反应,她便转身离了几步,落落细雨沾染上青丝,乱了他的思绪。并非如此,呵呵……“你从来都不明白我所做的一切。”
暗自呢喃,非容垂头,一丝长发飘忽眼前,略略湿了脸,“九天殿,时天意;若音宗,叙天语……”“我来自若音宗!”
若影无踪,悄无声息,转瞬间,非容便到了身前,油纸伞独独跌落于地,溅起几缕浊液。“难得你可以说出口。”
以眠转身,直直的目光好似欲将非容千刀万剐。“当年若非若音宗暗中捣鬼,九天殿怎会一败涂地?你我各为其主,何须再说瓜葛与否?”
“可是……那年我离开……咳咳咳……”一口墨色血,晕其赤色袍,衬得非容脸色愈发苍白。未等他再次开口,“我还留下,只为还你一条命,而最后,我会亲自,为九天殿除去仇敌。”
冷冷的话语吐露,一切,她已无法再回头,只得转身,不再相见他隐忍、怜悯的眼神。虽有关切,却亦被心中涌动的仇恨遮掩。驻留,难移。非容自觉寸步难近,无奈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琳琳握着那个香囊,久久不语。风萧萧兮。楚天阁下,静谧悠悠。顷刻,却被刺耳的声音撩破那份拧心之意。“皇上,奴婢有事要报!”
钦子匆匆敲门,得到允许后慌乱进屋,“奴婢方才听手下禀报,眠姑娘去了长公主之府。不知皇上……”“备轿,微服。”
沉沉的话音刚落,血迹悄悄爬上唇角,却不觉。“可是龙体……”“都这个时候了,管什么这些无谓的东西?不能让她刺激到长公主的情绪!”
怒吼而出,苏钰瞥见钦子猪肝色般的脸颊,不忍之情尽出,缓和了些许情绪。“你留下。”
“不用了,三年,也该去见见。”
钦子此刻全然无了君臣之礼。“苦了你。”
语罢,苏钰挣扎着走下略高的石阶,垂头令人看不出心绪。是怜悯,还是忏悔?钦子缓缓临近,扶上了他虚弱的身子。“皇上,事实上,宫中有一位良药,千年浮雪,传闻可解天下间所有奇毒,不妨一试。”
“随意。”
此刻,苏钰哪想到自己,只是一心牵挂姐姐的安危,不觉钦子唇边勾起的一抹笑意。该是三年没有踏足于此,钦子扶起皇上,有些迫切地走近,“沁钥府”一匾额在视线中逐渐放大。“你们是何人?可有长公主所交信物?”
侍卫警惕,时刻不敢松懈。“参加皇上,皇上……”钦子摸出令牌,有些不耐烦地制止其行礼。“之前是否有位姑娘进入?”
“对,她手里有长公主曾经所配白玉,因而奴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侍卫颤抖着身子,生怕牵扯到自己与家人。“好了,回去吧!”
钦子摆手。“开门——”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钦子与苏钰一同快步进入,直驱主厅。正见苏钥坐于椅上与绍以眠攀谈甚欢,曾经的郁郁寡欢之病全然隐没。“钰儿见过长姐。不知长姐……”许是听到声音苏钥才缓缓侧头,握住以眠之手的双手逐渐冰凉。“你怎么来了?”
一转态度,苏钥漠然,回头全然不顾两人,仅仅欲与以眠继续。然而以眠却也是冷了神色。“眠妹妹,你可别见了钰儿就忘了姐姐,姐姐都好久未见你了,钰儿来得真不是时候!”
稍稍嗔怒,苏钥紧扯衣袖,娇颜微红,目光时刻不离绍以眠,生怕她就此随其离开。“长姐,阿眠又……”苏钰刚开口,顷刻又被苏钥打断。“钰儿是不是待你不好?”
似乎是注意到眠妹妹一直冷眼相对钰儿,苏钥语气微沉,灼灼地盯着他。以眠沉默不语,不知怎地,眼圈开始泛红。“钰儿,你说说你,纵使身为君王也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女人不是,你这是做什么?先是把君大哥调遣边关,至今都未归过一次,如今又对眠妹妹不闻不问……”苏钥猛地站起,金钗掉落,少许乱了发髻,许是发现了苏钥的异常,以眠有些慌了情绪,幸得钦子立刻上前拉住了她挥动的双手,“来人,御医呢?御医在哪?”
苏钰怒吼,青筋有些暴起,衬得脸更为苍白。“钦子,陪御医进屋,安抚长公主,绍以眠,你留下!”
咬牙切齿,看着那副有些无辜的表情,原本以为会是怒气渐消,想到之前那两名大汉的对话,怒气愈发浓重,喉间一腥,却硬生生压制住了那份异样。“绍以眠,你是真的不清楚吗?长姐已身体抱恙良久,是万万不可刺激她的!”
像是发泄出了所有的不甘、不满,苏钰扯住以眠苍白的手,紧紧盯着那双透露着仓皇失措的眸子,怒吼而出的声音过后,是细雨绵绵的沙沙之声,安静,凝固了整个大厅。“抱歉,我不清楚。”
挣脱束缚,以眠转身匆匆走向内屋,藏了几分哽咽。不清楚,她也不知道钥姐姐竟会如此,难道是因为当初君殇大哥之死吗?对,他们曾是那么恩爱的鸳鸯眷侣,若是赢了那一仗,也许所有人都不会这样……君殇大哥会与钥姐姐大婚,而苏钰也会……步伐愈发快了,以眠随手擦拭脸颊,凉意瞬时漫入心间。“对不起……”话语回荡,苏钰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时气极,呢喃消散,谁也未曾听见。他正欲临近内屋,一步踉跄,扶住了木案,眼前的景象似是在旋转,不歇。“皇上,你怎么了,皇上,御医,御医……”就连丫鬟的呼喊之声也轻了,日子,怕是长不了了——内屋,苏钥被钦子横抱至榻,女御医立刻到了房间,“许公子,你还是出去吧!”
多年未见,温浔却仍是一眼认出了许子钦,打开药箱的手微微颤抖。“温浔,我已经不是什么许公子了,呵呵。长公主的病,你可要……”钦子的俊颜上添了些悲哀,却立刻被关切染满。“长公主是因为当年之事,伤心欲绝,于是才精神恍惚,很多事情仍理不清过去与现在,温浔一直以施针与安神之药,日日相辅,只是,一切,还得看长公主……”温浔柔柔而语,似水情绪,随首一同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