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走了几步,就有清气金光化作万丈天神虚影,缓缓站起,与之相比,苍莽终南山如同脚下石块儿般。如此雄伟仙躯,终南山门内外都看了个清楚,若非还有幻阵遮掩,怕是两省不知多少人都能看到这异象了。这虚影身着金甲,腰悬宝剑,左手持戟,右手托了一座黄金宝塔。江默道:“原来是李天王,没啥事你就先回吧!”
终南小径中,苏澈仿佛没看见那巨伟仙躯一般,只盯着那身影,脑中生出无数念头,心中却空荡荡的。一旁女鬼自怀中取出一碗,碗中有水,一清到底,水面正映出那身影。碗中却见那身影一步步走到诸人面前,道:“大人,请看下去。”
那身影低头,目光在终南福地中扫过,微微踌躇,看向江默,道:“还是有些因果,可了可不了……既已亏输,容我几句话可好?”
江默呵呵一笑,道:“在下山野闲人,却是没什么牵扯,既已商定,这就告辞了……天王了却因果,快走便是。”
言罢化作一道火光,眨眼消失天际。常之明与玄青子对望一眼,玄青子稽首,笑道:“一切皆因抵御外魔,混沌界开辟而起。人间谋划,却是贵宗一力操持,我道门不过听命行事,还是由常宗主言明其中关碍吧!”
常之明驻剑,道:“外魔侵入始自商初,而后有商周之战,封周天星君,以御魔心侵入。”
顿了顿,常之明续道:“而我武宗,起于大唐盛世,其中根由,各位可清楚?”
此等秘闻,根本不可能记录在册,也只有历代大宗大派之主口耳相传。在场的身份都不寻常,自然知晓这些绝密。而常之明言起武宗起源,其中种种,在场诸人也都心中有数。唯有李天王微微一怔,心中已有了计较,苦笑道:“我佛大兴于盛唐,武宗就源起于盛唐,你们从那时就防备我佛门?”
玄青子甩了甩拂尘,道:“佛门教义精深,为大道,自当广传天下。只是佛门不沾外魔因果,新世界的开辟不出钱也不出力,也就不必再觊觎新世界的气运。”
“正是如此。”
常之明点了点头,接着道:“黄叶真人四百年前就可飞升,一直留在人间,是为饵料;我师兄林白被我等师兄弟逼出武宗,投身幽冥,也为饵料;幽冥鬼王转世人间,接掌武宗,还是饵料。”
天王道:“黄叶真人已是仙君,林白为幽冥众统帅。但还有苏澈,我与他朝夕相处十余年,他确实身负幽冥寒寂之力,又被林白渡入先天纯阳气,最终谁人得手,也难说的紧。”
常之明与玄青子相视一眼,玄青子笑道:“幽冥鬼王转世曾道,他入道之前念头甚重,以致道心不稳,留有瑕疵,难免为人所乘,是以抛了心中执念,回归本源。”
天王沉默片刻,苦涩道:“这么说来,还谈什么转世?幽冥鬼王早就不在了,苏澈只是苏澈。”
“然也。那红莲业火的种子,却是让苏澈道友平白得了便宜呢。”
玄逸子接过话,摇摇头,道:“佛门精义是好的,奈何脑子确实不知变通。想十方轮回大阵关系到新世界,何等重要,怎会系与一人?说起来贫道师尊与林白道友也只是铺垫,真正的饵料只是苏澈一人罢了。”
玄青子道:“此局是天地人三界中,我们这些小辈合力布出。一千多年,天界幽冥弹指而去,我等乃是终南第三代,武宗已是二十代门人更迭,终于功成,可还有话说?”
天王正要开口,忽然面现挣扎,好一阵才平静下来,道:“无话说,我这便去了。”
玄逸子伸出手指,一点清光蒙蒙,悠悠飘入天王眉心,道:“佛门不是最重因果么?既然有话,还是说完的好。”
这一指清光如行云流水,可速度也并不快,但众人都不觉异样,直到清光飞入天王眉心,仙将才觉不对,大喝一声:“尔等大胆!”
一拍顶门,就见一把乌黑大伞激射而出。玄逸子又是轻飘飘一指点出,细细一股清气自天而降,黑伞还未张开,就被压了回去。仙将遽然而惊,这是什么道行?满身仙器居然不抵一指之力?区区下界一个小道人而已!玄青子见状不由赞叹:“也唯有师弟天资,才能过混沌界大衍。如今你道行高深,怕是师尊也要逊上几分了。”
仙将一咬牙,强催玄功,仙光迸出,欲强行动手,天王挥手阻住,然后对玄逸子道:“多谢成全。”
这方百里海芳收了碗,道:“大人,来了。”
终南小径深处行来一人,苏澈脑中翻腾的各种念头登时一清,空落落的心莫名忐忑起来,那身形动作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是自己的父亲苏定山,或者,是仙界天王!不对,是两个人。在苏澈眼中,映出那人随时都可能破裂的三魂七魄,也映出引而不发的磅礴仙光,魂魄与仙光气息截然不同,分明是两人。终于那人来到跟前,他盯着苏澈左看右看,越看越是满意,笑着开口:“小澈,这才多久,你都长大成人啦。”
话音未落,老泪就湿润了眼眶。苏澈有些迟疑,又有些不敢相信,试探地叫了声“爸”。苏定山抹了抹眼泪,说:“你妈走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知道你很多事,不过随你愿意就中。我们家一直也是平民百姓,过得清苦,你要记得,我这当父亲的,从没想过让你出人头地,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苏定山想摸摸苏澈的脸,可手才伸到一半,眉心就飘出一点荧光,绕着苏澈飞旋了两圈,就此消失。与此同时,苏定山气息一变,站直了身体,仙气金光之中,既有飘渺之意,也有庄重宏大,隐隐然更透出丝丝威严。苏定山已变成了李天王,他缩回伸出的手,道:“我名李靖,与你父亲一同伴你十八载。日后无论何事,尽可来天界找我。”
言罢,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百里海芳一眼,最后足下生云,冉冉而去。过不片刻,祥云重新遮住了层层叠叠仙台,等云散尽,哪还有天兵天将的影子?这时玄逸子师兄弟三个与常之明联袂而来。“见过了。”
百里海芳略略施礼,转身对苏澈道:“人间事也就这些了,大人可有什么要问的吗?”
之前终南门户前一干人所言虽不详尽,苏澈也大概听出了脉络。可这些动辄关乎三界格局和命运的大事,对苏澈来说却毫无意义,他只关心父母是怎么走的。苏澈炼玄阴魂煞,绛宫养出神树,对人魂魄强弱格外敏感,看出了父亲大限已至,早该回归阴间地府,只是天王强以金光护持才坚持许久,直到方才说了最后一番话,终于油尽灯枯。“我妈呢?她在哪?”
苏澈低着头问:“难道她也有什么牵扯,有哪位上仙寄身?”
“并无。”
常之明摇头叹息:“你师叔门下弟子说,你的母亲趁人不备,自己饮了长醉无梦。她身体底子太弱,承不了酒力,是故……”以常之明身份,根本不可能说谎。纵然心中不平,郁闷难当,苏澈也只能放过。百里海芳又道:“大人,与大人相关之事想来还有不少,不再问了吗?”
事已至此,其余种种,已无须在意。苏澈再也无话可说,看过终南山三道人,又看过常之明,最后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