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生日,无论是志学及笄,还是花甲古稀,说白了不过吃一顿饭而已,重要的是在这个属于自己的特殊日子里,和谁一起吃这顿饭。冉铭的生日地点选在苏澈这里,甚至已经做好夜不归宿的准备,虽然携了秦凝和李嘉,但心思用意其实已相当了然。像苏澈这种心思细腻缜密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意义?如果他想有一段刻骨铭心令人艳羡的恋情,将对象选定为冉铭或秦凝的话,过程可能曲折些,但结果几乎是十拿九稳。只是世事往往出人意料,先是李嘉以武力压迫,而后阴魂聚来,接连之下,这场四人生日小宴也就失了预想中的气氛。一男三女各有所思,吃过饭后便匆匆收场。若说面对冉铭秦凝这样优秀到完美的女孩儿没有一点感觉的话,那是骗人的。但一方面小苏自由家境贫寒,虽然自强自立,可总有一份深藏的自卑;另一方面,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如同书中一般不可思议,且一件接着一件,阴魂、武宗、修真、飞仙,让苏澈感觉似乎在做梦的同时,也被压得手足无措,喘不过气。冉铭到底还是没有留宿,之后几天里,三个女孩儿也都没联系过苏澈。小苏在和陆彦左永两人鬼混时,偶尔也会担心,于是就猜测李嘉会不会向武宗申报收下冉铭这个天赋极高的弟子,秦凝能不能自紫清指玄集悟出炼气之法。说到紫清指玄集,苏澈这两日偶尔逛书店,居然看到了现代版本。现代印制的没差多少,与苏澈手中的孤本相比,只是少了修炼的诀窍法门。这天苏澈又想到这些事情,呆了一会儿,随即摇摇头笑了,现在不用为这些问题纠结了。在他身前桌子上,摆放着打包好的换洗衣物。现在交通发达,终南山看似遥远,实际上也只有三天路程。但万云来却说道家气象,不等同俗世,到了终南山,要有一大段路是需步行的,是故需提前启程。何胖子说的就比较直,言道终南山一脉道人九十七,占了真个修真界的三分之一,势极大,提前去才显得有诚心嘛!再者,终南山即将飞升的黄叶真人道德高妙、道法通玄,但有面子极大的老板引荐,那还不给你指点指点?需知黄叶真人飞升在即,只怕当世诸多真人无人能及,哪怕只言片语日后也是受用不尽的。卧室们忽然打开,何胖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你这小窝不错嘛!不会是舍不得走了吧……开个玩笑,收拾好了没?得快些了,我们可还要赶火车呢。”
苏澈点点头:“不过几件衣服,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不给你父母说说吗?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七八天。”
“我不确定他们知不知道,所以就打了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就只有发信息告诉他们。”
苏澈有些疑惑,父亲母亲一直不接他的电话,李军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工作,让人二十四小时都没有点时间接个电话?疑惑归疑惑,火车是不等人的。苏澈将手机关了机放在桌子上,拎上行礼,道:“何老哥,咱们走吧。”
苏澈心中念着的父亲和母亲这时候坐在院子里,很不解地问面前的年轻人:“王卓兄弟,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忽然就封山了?”
王卓,也就是暗中与苏澈对峙过,张开复与朱阳口中的王黑脸,嘴角动了动,算是露出个笑容:“能有什么事呢?只不过对付几个小人物。苏大哥何必担心呢?”
苏定山强笑道:“武宗本山里的人,怎么都不算小人物吧?”
“虽是目光短浅、碌碌无为的小人物,可武力不低,所以二脉师兄弟倾巢而出,我才亲自来见苏大哥和嫂子。”
王卓说着,自袖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巧酒坛,坛上贴着一张黄金箔纸,以黑墨书了四字“长醉无梦”。“此时无人来滋事,所以特地带了这坛酒,让苏大哥尝尝。”
看到“长醉无梦”四字时,苏定山浑身一震,叹道:“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没想到会这么快。长醉无梦,还真看得起我啊!”
王卓淡淡道:“苏大哥自随李师伯后,就显出不凡,先是世俗军政中几次危机都被化解。而后入武宗本山,常师伯所掌首脉与我师父所掌二脉之间本有偏颇,弟子也水火不容,居然趋于平衡融和。这也就罢了,许多年前武宗内斗,声望威信降到最低谷,可苏大哥与李军师伯喝过几次酒后,武道本有蠢蠢欲动的诸多宗门派别竟安分起来,不能不叫人佩服。”
此时苏定山已平静下来,冷冷道:“我这庄稼汉、农民工,只不过适逢其会做了个维修工,偶尔胡说几句,可当不起你这样的夸赞。”
王卓面无表情,干笑:“可能苏大哥只是无心为之,可是武宗已经开始逐渐恢复全盛时期的景象。按道理说,苏大哥这样的人是武宗不计代价要争取和保护的。如今这番,难道苏大哥就不好奇么?”
苏定山道:“有什么好奇的?争权夺利,不管出自什么目的,总该有殃及的池鱼,也总会有要剪除的羽翼。人生如同大河,波涛汹涌,暗流激荡,既然当时跟了李军,就没有奢望。”
饶是王卓不苟言笑的阴沉性格,也忍不住赞道:“好见解!只是如何能够断定呢?也许我们能够容下你,或许是为了苏澈,可若是因为其他也说不定。苏大哥,还请不吝指教啊。”
听到儿子的名字,苏定山目光乍冷,随后看了看站在身侧的妻子,李华神色平静,目光里尽是眷恋不舍。苏定山叹了口气,道:“眼界决定一切,眼中看到的东西不一样,那么脑袋里面想的也不同。”
王卓道:“苏大哥高见,武宗目光不远不近,眼界不长不短,实在没有武道第一大宗的气度。纵观武宗,宗主常之明一心武道,副宗主李军夹在首脉二脉之间,更要兼顾俗世势力,力不从心。”
王卓盯着苏定山,缓缓道:“若大师伯林白还在人世,恐怕宗内就没那么多事端了。”
苏定山听到林白的名字,神色一黯,点头道:“我这点见识,也是林爹当年循循善诱的结果。”
说着,苏定山拿过酒坛,忽然问道:“你们二脉势微已久,怎么能是首脉的对手?”
王卓傲然一笑,道:“当年林白师伯较如今常师伯也不相上下,结果还是伤了本命元气,重伤退走。如今两脉脉首都不在,单论精英弟子的武力,二脉怕是要强过首脉的。”
门外隐隐响起兵戈之声,在这谈话的片刻已遍布整个山谷。过了一会儿,开始有枪声响起。这是武宗本山,人人武功都是不俗,枪械纵然不是玩具,但也比不过专修飞刀暗器的弟子,所以除了文职,几乎都不携带枪械。此时既然响起枪声,那么这场清洗已然接近尾声了。王卓叹口气,道:“苏大哥,您承了林师伯的谋略,又站在李军一系,我们还是容不下……您该上路了。”
苏定山捧着酒坛,儿子的音容在脑中始终挥之不去,这时候孙华轻轻拉了拉苏定山的衣袖:“孩子日后……全看他造化啦!”
苏定山回头看着相伴了十几年的妻子,温柔一笑,道:“王卓,小澈那孩子,他什么也不知道,碍不住你们,就放过他吧。”
说罢,举起酒坛痛饮。三大口酒入肚,苏定山就抵不住醉倒在地,眨眼间已睡得熟了。孙华紧捂着丈夫手,感受着他越来越慢的脉搏、越来越弱的呼吸,近二十年来的生活,一点一滴在脑中不住回放,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王卓也是感慨,苏定山这个中年汉子本是个微不足道的工厂工人,而且还是连正式的合同也没有的临时工,谁能料到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竟成了能够影响武宗、武道,乃至整个世界风向的人物?若非武宗实际上的掌门人李军念顾旧情,将他从那个小城市带了出来,苏定山仍是个普通家庭的一家之主,拿着微薄的血汗钱,撑着父母儿女的开销,谁能知道他宏控能力的厉害?果然是眼睛决定一切啊。王卓暗自摇头:如果不是你一双眼睛太厉害,又怎么会到这种地步?话说回来,你走到这地步,还不是不懂得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原因?说起来,还是因为眼睛不足够厉害呀。孙华默默看着丈夫,取过酒坛。王卓大惊,忙喊道:“别!”
可他刚伸出手,这个中年妇女已经安安静静饮了一小口坛中酒。孙华放下手中酒坛,脑袋一阵眩晕,恰如当年新婚时的感觉。她闭上已经朦胧的双眼,晃晃头,这才清醒了些:“王卓兄弟,自小就命苦,我和当家一直只想他过富足些的普通人生活,所以我求你不要杀他,更不要告诉他今天的事情……”王卓眉头紧锁:“我没有要你的性命,你何苦呢!”
李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时候当家的说不该来,可我总想着让儿子出人头地,非蹿腾他来。谁想到是这个结局呢?当家的死了,我也没脸独活了,就陪着去吧,省的他路上孤单,也省的你们不放心。”
说到最后,已低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