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妃暄走后,杨青坐在窗边看着夕阳落下,长安街头家家亮起明灯。 当门外响起敲门声时,他缓缓将目光收了回来。 “进来。”
这房间隔音效果极好,但他不大的声音却清晰传进门外人耳中。 站在门外的年轻店小二迟疑片刻,才确认声音是从屋内传来。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见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微光从窗口投进,隐约显出杨青独坐窗前的侧脸轮廓。 忍不住怔楞一瞬才双手握在腹前,弯腰笑道:“呦,公子爷,实在对不住,小的这就为您掌灯。”
说完探手从走廊边上取下照明灯烛,又试探着向屋内迈出两步,见杨青没有阻止,这才快步上前将屋内烛火一一点亮。 一边手上忙着,他一边恭敬问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您看要不要现在用饭?”
“也好。”
答应一声杨青接着说道:“我这间房定了多少日子?什么时候定的?”
小二随口答道:“就是今日刚定,至于多少日子……那位公子没说,只是放了足额的定钱,说住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与我同来的那位公子吗?”
“对。”
店小二显示出极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那位公子跟您一样,都是一般的俊逸,小的绝不会记错。”
杨青笑着接受恭维,随即让他自去准备饭菜。 等吃完之后又给了不菲的赏钱,小二则收拾碗筷,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从进入长安的那一刻起,他早已感到无数关注自己的目光,刚才小二的话只是佐证。 到了聚福楼后,仍有不下二十道视线紧紧锁定自己房间。 至于楼下的大街上,他亦发现不少时刻注意这里的人。 他早知道堂堂正正进长安,被人盯着也在所难免。甚至李阀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动作,已经表现出难能的克制。 毕竟在南阳北归洛阳的路上,自己曾一剑斩过李阀不少高手。 眼看时间还早,左右闲着无事。他解下腰间佩剑放到桌上,在屋内尝试修炼起《瑜伽密乘》。 这门功法杨青早就有心一试,奈何之前金轮法王的后遗症让他心生排斥。 直到高培安练得小有所得,又确实没显露出异常,这才做了决定。 《瑜伽密乘》这门功法,杨青最初以为这是一门无限拔高体质的炼体之法,也曾因为自己体质本就超出常人而忽视。 但随着功候渐深,他已经明白开始时的认识出了偏差。 此刻他沉心静气,依着功法第一层,缓缓将这八个类似后世瑜伽术的动作一一演练,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初练《瑜伽密乘》,杨青按照功法描述,每一个动作都持续近一刻钟,才转练下一个。 等到第一遍八个动作完成,第二遍则可缩减时间。 如此类推,到第八遍时,每个动作已快若奔雷。 而随着他姿势变化,四肢百骸筋骨舒展间,浑身血液流速慢慢开始变快。 这些平常人根本无法注意到的变化,却在他感应中清晰映现。 血液流动初始如清泉小溪,再到湍流瀑布,最后则如大河奔流,势不可挡。 到了这一步他只觉浑身滚热发烫,越发精满神足。 下一刻,这股新生的热流忽而向下沉入气海。 气海中天地八星立生感应,不需要杨青控制,已经齐齐投进先天功化作的天空云层。 随即水流般晶莹剔透的真气自天空降下,迎上这股新生的热流。 两者一经碰触,就好似水乳交融,片刻间形成一股清爽宜人,无法把握的轻灵之气向上攀升。 这道清气一路冲到头顶百会穴,忽而像烟花般轰然在脑海散开。 与此同时,杨青已将第一层瑜伽密乘的八个动作完成八次,然后收功停下。 他静静站在房内,双眼微闭细细感受身体变化。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气海中真气并未增强,反而有些损耗。 其次身体各处出现了久违的酸痛感,好似最初练武时过度疲乏的后遗症。 最后就是心底深处传来的饥饿感,并不迫切,但对于如今他的体质来说已经极为罕见。 更何况还是在刚刚吃过饭的情况下。 而相对于这些并没有太大影响的负面状况,杨青却感觉自己脑海深处有一层从未意识到的阻碍被彻底冲破。 丝丝清凉气息徜徉在自己从没涉及过的陌生区域,使得他精神更清明,思绪愈发迅捷。 让他新奇的是,这股初生时无法把握的清气,此刻已经可以随自己心意调用,在身周三丈范围自由穿梭。 小心控制着它飞离自身,穿过厚重的门板,门外走廊上的景象立时在脑海中呈现。 无论是燃烧的烛台,又或往来奔走的客人伙计,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乃至毛孔都纤毫毕现。 这已经超出了原先他依靠五官敏锐的感应,与突破先天功后神而明之的感觉也不一样,而是真正的多了一双眼睛。 且贴近到人脸上也不曾被发觉。 当然这应该是普通人的缘故,对于高手目前还无法断定。 收回念头,杨青转而开始借助其拨动周身灵气海洋。 从前他运起先天功,只能感受和借助功法聚拢灵气修炼。 而这股清气则有直接影响,乃至控制灵气的效用。 依着念头将灵气胡乱打散,又或聚拢更多在周身上下。 等熟练运用之后,他又尝试将聚拢的灵气在面前摆出各种形状。 “这岂不正是仙武中的神识神念?”
想到这儿,杨青心中忽然一动。 之前《万法众玄经》中的手印,他几次尝试都没有效用,说不定正是少了驾驭灵气的手段。 想到就做,运起这丝初生的神念清气,将围在身边的灵气按照手印法诀一一归位,使之在自己身周形成手印的模样。 然而尝试几次,他却发现这些灵气仍旧如同从前一样,虽然可以控制,但终究难以长久。 刚刚摆成手掌的形状,就四散逃逸,转眼乱成一团。 几次尝试不成,杨青已经感觉这股神念慢慢变得虚弱下去,向四周探查范围也逐渐缩减。 他索性停下来,坐在桌边默默思索起来。 手上不断变幻着印诀,等双手一路掐到翻天印时,他忽然明白自己刚才是走了极端。 直接利用神念操控灵气结印固然可行,但自己神念刚成,凭空结印本身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要将自己周身包围就更难。 心思转动间,他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调动神念,聚拢灵气将自己手掌包围。 无数灵气受神念引导调用,瞬息凝结于双手四周,跟随双手一起形成印诀形状。 片刻后见仍是毫无异状,杨青忽而福由心至,真气循着经脉汇聚双手,隐隐与周遭灵气相合,形成难以言说的平衡。 刹那间,久久没有出现过变化的印诀终于生出一丝令他心悸的气息。 杨青只觉自身真气与身周灵气相交的一瞬,周围原本活泼无害的灵气海洋突然一凝,紧接着仿佛受到无名召唤般,尽皆朝着自己双手汇聚而来! 受到引动的灵气瞬间发出的威压,虽然还显得孱弱不明,但已让他隐隐感觉自己碰触到了一个陌生的领域。 正不知之后会有什么变化时,空气中忽然发出“波”的一声。 接着他只觉原先用来控制灵气的神念消散一空,而聚拢双手的灵气也瞬息脱离控制,合着失去平衡的真气一起在身前狂暴散开! 无数或沉闷,或清脆的响声中,面前的茶具破碎乱飞;厚重的桌椅更散架般歪斜一侧,彻底失去修复的可能。 更糟的是真气离体而出的瞬间,早已储存好的一道剑气从指尖飞出,将木门打出一道孔洞,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在他如今对真气控制早已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尽管被失控的灵气闪了一下,仍然是一发即收,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闪身拉开房门,杨青沿着剑气激射的方向看到房顶出现一道孔洞,这才放下心来。 万幸这道剑气是朝上,他又住在顶层,否则难说会不会伤及无辜。 而且这剑气乃是北冥真气形成,如果换成九阳真气所化,把房子点燃也说不一定。 这时聚福楼内一众客人听到动静纷纷抬头向上,同一层的人也大多出门查探。 之前为杨青送来饭菜的店小二则急促上楼,对着房顶的孔洞位置,找到杨青门前:“公子爷,这,这是……” “不用多问。”
杨青转身入门:“找人收拾收拾,所有损失挂我账上。”
“哎,小的明白……” 小二一路下楼对掌柜说明情况,又找人将房内收拾干净,换上桌椅。 至于门上的破洞,只能临时简单封堵。 等清静下来,杨青躺回床上感受脑海中丝丝缕缕的痛楚。 那种好像溪流干涸的刺痛,使他明白自己刚才操之过急,大概是透支了。 《瑜伽密乘》每日行功一遍最佳,过犹不及。 于是他将心念投进气海,运起长春功温养自身。 不一会儿工夫,就在周身浸泡温润泉水的舒适中,渐渐陷入深沉睡眠中…… 第二天杨青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这在近些年来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且无论昨夜周身酸痛,还是脑海刺痛的状态都已消失不见,只是腹中响如雷鸣,饥饿感愈发强烈。 起身叫来小二准备饭菜,又特意叮嘱加大分量。 及至上齐之后,他便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着,杨青回忆起昨夜的新鲜体会。 可以肯定的是《瑜伽密乘》必然传承久远,否则功成之后的种种神异,功法上不会没有描述。 当然也有可能金轮法王料定霍都练不成,因而没有浪费口舌去说,只想让他传承下去。 想起金轮法王,他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脑门,确认没有变化才又继续琢磨。 这门功法的神妙之处,是会根据修习者的自身条件,产生不同的效果。 比如高培安修炼一月,开始时先是周身酸痛,一月之后才渐渐显出功效。 自己修炼一日就已生出神念,且可以离体三丈巡游。 而且杨青更利用神念使《万法众玄经》产生蜕变,打开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虽然昨晚第一次尝试失败,并没能真正结印成功。 可年深日久下,终有一日《瑜伽密乘》做出突破,神念积蓄到足以支撑灵气与真气长久维持平衡时,那将是另一番局面。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昨天所结手印,乃是十八道印诀中威力最大也最复杂,需要两手同时配合动作的翻天印时,又忍不住庆幸。 翻天印一成,谁知道还能不能收回来,造成什么后果就更难预料。 放下诸多念头,他似慢实快地将桌上五人量饭菜一扫而空,感觉有了五六分饱。 正想着让伙计再送些进来,就听屋外走廊上响起阵阵喝骂声响。 另一个不住求饶的声音,却是负责自己这间客房的店小二。 随后眨眼间喝骂演化成打骂,再过片刻,只听轰隆声响中,一道人影砸开门扉跌到杨青面前。 “咳咳咳……” 仰倒在地的伙计双手抱在胸前,满面痛苦扭曲地竭力起身,却激的胸腔麻痒刺痛,干咳出血来: “公……咳咳,公子爷对不住,小的这就出去。”
他说完又要挣扎起身,然而刚一动作,门口光线猛地一暗,突然被人挡住。 见到此人时,这伙计脸色一变,惊恐哀求道:“大爷别打了,咳咳,是小的招呼不周,求您别打了……” 杨青坐在桌边抬眼看向此人,见他一身锦袍,头发却梳成条条细辫,一齐在脑后扎拢。 加上他长期日晒风吹,迥然于中原汉人的面孔和神态,立刻分辨出这是突厥人。 如今除了中原腹地,北方有东西突厥,西南尚有吐谷浑、回纥、南诏等诸多异族。 但敢在长安随意出手伤人的毕竟不多,眼前这突厥人却明显是个例外。 “小崽子。”
这人瞪眼怒骂,好似没看见杨青一样:“爷爷昨晚好好睡觉,弄出那么大动静搅我好梦,不打你打谁?”
说完又要上前将伙计提起,只是他手刚伸出一半,忽觉面前劲风飒然,看都没看清就被人一脚踹出房外。 他在半空急速飞退的身体伴着短促而刺耳的骨裂声,轰然撞碎廊边围栏,朝着五楼最下层摔落下去。 眨眼间便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以及无数惊声尖叫。 躺在杨青脚下的年轻伙计此刻已忘了身上疼痛,呆滞半晌才惨然抬头看向神态自若地杨青哭道: “公子爷,您杀人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