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朕什么?”
萧倦抚着林笑却的脸颊,“再说一遍。”
明明是个男子,喝了酒脸颊红了,跟海.棠春睡似的。 林笑却倒在床上,懒得挣扎了。他笑着:“萧倦啊。对,臣直呼陛下的名字,臣大逆不道,臣贪念陛下的鸩酒,白绫匕首也接受,天地茫茫血流成河,陛下,你绞死我,我也不会变成恶鬼。我不怪你,我不怪任何人。 “我只是不喜欢这样,陛下,我不喜欢。”
林笑却望着床帘帐顶,薄纱轻软,他浅浅地笑,笑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笑是最快乐的事。 酒液冲昏他的头脑,他不难过,他飘浮在雪海,他的长发湿了。 萧倦将林笑却抱起来,他让林笑却只能看着他。 而不是望什么床帘软纱。 同样的月色里,皇后楚词招也在喝酒。 他闭着门,喝着酒,大笑。 他都忘了大笑到底该是怎样的声音,是不是如同他此时一样,听起来这么难听。 豪迈的大笑,侠客的大笑,天涯海角的大笑,也是这般不入耳吗? 山笑不笑,路笑不笑,冻僵的尸骨能笑吗?楚词招不知道,他喝酒,喝酒,喝下一盏又一盏。 不够。一壶又一壶。 到最后,干脆举起酒罐子喝。喝了几口手微颤,罐子砸了,碎了,到处是碎片。他踩上去,疼吗,不明白,酒液止疼,于是继续。 中途下人闯进来跪劝。 楚词招发现自己那一刹,竟裂出了杀心。 他那完好无损的皮囊,细细缝合的皮囊,裂出了弥合不了的裂纹,是恨是不甘,是怒,是杀意。 下人逃了。 楚词招也醉了。 他想找一柄剑,他要劈开这天地。 遍寻不到。他只能翻找出自己精致华美的首饰。他的华服。 他只能拿到细细的金钗。 他抚摩着尖端,那样柔和的力度,刺不穿他的肌肤。 可若是用劈裂天地的力量,一定能废掉自己的手指。 他不要伤残自己的双手。 他对准了自己的颈项。 他劈不开天,踏不破地。他连杀一个人都不愿意。 除非那是他自己。 他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为了家族?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家族的荣耀要压在他的身上。他只长出了血肉之躯,没能顶天立地。他做不成盘古,亦不是仙神。 他有血有肉,心脏会跳动,会疼得每跳一下就泥足深陷更深。 他在窒息。 为什么没人看到? 他的家族看不到,他的儿子看不到,他爱的人或许看到了,却不能在意。 他的躯体站着,可他的魂魄一直跪在冰窟里。 他要冻僵了。 谁都好,给他一把火柴。 他会点燃的,连同他自己,烧光。 皇后娘娘笑着,握着金钗慢慢接近颈项。 在要捅.进去的刹那,少年的林笑却突然闯进来了。 “娘娘,昨夜山休给我讲了新的故事。”
“故事里,有仙有鬼有妖,他们在一处只能容下一位活下去的地方厮杀。”
“娘娘您猜,最后活下来的是谁?”
楚词招想了会儿,说是仙。 少年的林笑却摇头。 楚词招犹疑:“妖?”
仍是摇头。 “鬼?”
“不。”
林笑却笑。
“活下来的是人。”那时楚词招不太明白,不知为何,这一刻倏地想了起来。 仙鬼妖,长出人心,才能活。 楚词招松开了手,金钗蓦地坠地。 他笑起来,笑着笑着任由自己倒在地上。 衣衫散落一地,他在华服上痛哭出声。 夜更深了。 萧倦抱着林笑却,将方才惩罚他剥落散乱的衣衫整理好。 随后将他抱起来,这里太孤寂,萧倦将林笑却抱到了自己寝宫。 他心中有说不出的燥热,张束询问要不要叫妃嫔来,萧倦应了。 他点了最放得开的那一个。 林笑却就躺在他的龙榻上,晕醉着昏睡着。 萧倦云雨中,不知为何,摸了一下他的脸颊,红扑扑的,瞧上去怪娇气的。 但妃嫔猜错了萧倦的意,也上手时,却被萧倦掐住了手腕。 云雨过后,妃嫔被抬走。 萧倦抱着林笑却进了浴池。 明明都是男子,怯玉伮却瘦弱得跟哥儿一样。萧倦没有伺候过别人,他不会也不愿,让太监叫来谢知池。 “抱着他,把他身上的酒气洗干净。”
萧倦下达命令。
谢知池跪在浴池旁,心中恶毒地想,小世子是不是被玩弄过了。 他心中既是痛意又是痛快。 清洗时发现并没有,谢知池也说不清心里的情绪是喜是哀。他已经到了毁灭的边缘。 他只想毁灭所有的一切。好的,坏的,良善的,十恶不赦的,如果能一起陪他下地狱,那一定会是最美好的场景。 萧倦是要杀的。小世子他也不想留。 林笑却看到了他最狼狈的一面,他也将林笑却的狼狈情玉听得淋漓尽致。 有那么一刻,他怀疑是自己上的手,是他给了这世子凄楚的欢愉。 谢知池非常温柔地将林笑却洗净,连牙齿也刷得干干净净。他像是在洗一条鱼,洗的时候会想到该怎样吃,刷牙的时候会想要拔下来一颗。 血淋淋的,一定疼极了。 他像是清洗一尊神像般拂过林笑却的身躯,他疑心林笑却的皮肉能够渡人,吃光了他就能成为新的神像,日日夜夜在寺庙里受人供奉。 祭品是人的头颅,祭酒是新鲜的血肉,用最赤诚之人的血流,浇灌这一尊肉菩萨。 谢知池洗净林笑却的长发,乌幽幽的,像是一大抔浓墨,要浸到谢知池的手骨里。 天亮了。 林笑却慢慢醒了过来。 带着宿醉的头痛,他发现自己并非在原来的院落。 他抬眸看四周,看见了月生。 只是望见背影,他就认出了他。 好一会儿,林笑却才说出话来:“是你帮我换的衣裳吗?”他轻声问:“我该唤你月生,还是别的你喜欢的称呼。”
谢知池没有回答,只是将熬好的药端到了林笑却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跪了下来,仍然戴着面具,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笑却抬手,谢知池往后躲。 林笑却的手停在半空:“我知道你不愿摘下面具。”
“我不会摘的,”他说,“可是面具有些脏了,我想擦一擦。”
谢知池不再退避。 林笑却抚上他妖魅的面具,用衣袖将上面的些许污痕擦干净。 一尘不染了,他望着他,只能望见面具的狐形和狐形下的人躯。 “你为什么要跪着。”
就算是山休,也不会时时刻刻都跪着,“这里只有我,你可以站起来。”
林笑却见月生的这几面,每次他都跪着,那一定很疼。 林笑却试过的。 当初他雨中长跪,跪得骨头刺着皮肉般,疼得直颤。 地太硬了,人的血肉之躯硬碰硬,只会红肿不堪。 为什么要跪着。 谢知池抬头,透过面具的眼孔望林笑却。 为什么呢。 他曾经习惯了站着,趴不下来,做不成狗。 现在习惯了跪着,活得像条狗了,却还是不愿趴下来。 倘若林笑却前夜当真把玩了他,谢知池想,或许他解开束缚的那刻,会当场咬穿林笑却的喉咙。 他会噬他的血,咽他的肉,连骨头也碾碎了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