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几只白烛的光,苍白了虚弱的影。
谢知池被杖责后,牢卫提他进监牢,血还在滴滴地流淌。 牢卫一边用锁链绑住谢知池的手脚,一边道:“您别怪小的,小的只是行刑,上头的命令不敢不从。”“本来是要阉了您的,林世子长跪雨中为您求情,陛下改为了杖责。”
牢卫道,“陛下一会儿过来看您,您知趣些,没准就被放出去了,也不用留在宫里当个奴隶。”
牢卫跟伺候皇帝的太监张束有点关系,是张束远房的亲戚,张束透露了那么点皇帝的癖好,牢卫绑好谢知池的手脚,觉得不够卑贱,道了声:“得罪了。”
又将锁链在谢知池脖子上绕了圈:“小的也是为大人好,咱们这些卑贱之人,不在陛下跟前当狗,也是在别的贵人跟前当狗。您能攀上大邺的帝王,能跪在陛下跟前当条被宠爱的狗,已经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事。”
“大人啊,您现在从了陛下,还能有站起来当人的那一天。您要是一直犟下去,恐怕最后活得连一条狗都不如。”
牢卫绑好了锁链,又摸了把谢知池的血沾他脸上,突显一个可怜可悲。
“小的知道,您是状元郎,心高气傲不愿,可人要活着,骨头被打断了也得活着。”牢卫平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次是张束暗示了,牢卫才说出这么些话来。
牢卫锁好谢知池站了起来,守到牢外去。他打定主意,到时候陛下来了,若没叫他们下去,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声响,他也绝不转过身来看上哪怕一眼。 好在皇帝没有让人听墙角的习惯,一来就让牢卫们都下去了。 皇帝萧倦看着牢里狼狈不堪的谢知池,屈尊降贵踏了进去。 这几乎是萧倦来过的最脏的地方,不知放了多少年的稻草,挥之不散的腐臭,血迹斑斑的刑具,有的刑具上还沾了碎肉。 萧倦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放到了谢知池身上。 打得挺惨,还在喘气倒没死。 锁链缠身,再多的傲气也只叫人觉得笑话。 都狼狈成这样了,那张好面孔仍是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难怪丞相家的公子和怯玉伮都瞧上了。 萧倦缓缓靠近谢知池,他蹲下来,掐住谢知池的下巴,看着谢知池不从的一双眼,倏地就掐住他后颈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毫不留情,脸庞蹭到粗糙的地面一下子就蹭伤了。 萧倦微微倦怠道:“谢知池,倒是个清雅的名字,可朕给你脸面的时候,你不要,那朕只能如此了。”“本来还想着把你阉了,叫你做个阉奴,瞧瞧你的风骨没了命根子还能硬到哪里去。”
萧倦微叹了一声,“可朕那怯玉伮实在是喜欢你得紧,一副破身子还要冒着雨长跪求情。”
“你死了也就死了,怯玉伮死了倒还有些麻烦。”
萧倦松开手,抚着谢知池擦伤的脸道,“你这姿色,伤了可惜,朕会让御医来给你瞧瞧。”
“谢知池,朕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乖乖洗干净身子,求朕临幸,朕这次就放过你。”
萧倦松了手,站了起来。
他一袭玄衣,刺绣的五爪金龙在白烛的光里显得阴森。 萧倦站在森冷的白光里,居高临下等着谢知池的答复。 奄奄一息的谢知池只是笑了两声,讽刺地带着血沫地笑了两声。 他是第一次受杖责,牢卫没有留情,谢知池不慎咬伤了舌头,他只能笑,用笑来答复这大邺王朝权势在握的帝王。 他苦学诗书论语,通过一次次科举,不是为了当一条狗。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谢知池望着皇帝,这就是大邺的帝王,这就是他从前忠的君。 萧倦得到了答案,微微遗憾:“既如此,谢知池,你以后就做个宫廷里最卑贱的奴吧。”萧倦离开了。 谢知池倒在角落里,一双浴血的手,攥紧了绑缚的锁链。 夜色里。 皇后楚词招绣着锦帕,上一条锦帕沾了林笑却唇上的药汁,雾映要拿去洗,皇后没让。 他说洗什么,丢了就是了,顺手丢在自己的梳妆盒里,雾映不敢碰,那条锦帕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在夜色更深时分,让伺候的人都离开后,皇后会把那条锦帕取出来,紧握着缠绵床榻。 哥儿有两套兴器官,前面的被锁住了,皇后望着锁微微发怔。 在嫁给皇帝之前,皇后楚词招本来已经打算娶个妻子,他不愿嫁给旁人做妻奴。 可宫里的宴会,楚词招的父亲执意带着哥儿女儿参加,楚词招就这样被瞧上了。 “国色天香。”
当时的萧倦还是太子,只这么意味不明地赞了一声,还未驾崩的先皇就下了旨。
楚词招就这样成了太子妃。 后来先皇驾崩,萧倦登基,后宫渐渐充盈。 生下萧扶凃后,皇帝萧倦就不常来皇后宫中。 夜间,萧倦曾掐着皇后的脸道:“你除了这张脸,真是毫无趣味。上你跟上一个死人一样。”皇后听了,双眼强忍湿意。萧倦起身了,还贤良地伺候他穿衣。 皇后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他有儿子有家族,必须当好这个皇后。 楚词招攥紧了锦帕,无人之时,竟吻上了锦帕的药汁脏污处。忍耐,再忍耐,他到底也是个活人。 吻着锦帕,仿佛就吻到了那个人。 他无法开口,哪怕夜深无人,他也无法开口唤那人的名。 烛火下,楚词招绣着锦帕,旧的那条没法明着用,只好绣一条新的。 宫中养着技艺精湛的绣女,可贴身的东西楚词招喜欢自己做。 绣着绣着出了神,等扎到手回过神来,楚词招才发现自己竟然绣了个木字差一捺。楚词招心惊发颤,好在此时身旁无人,楚词招急喘了一下,赶紧将锦帕放到烛火上点燃了。 雾映捧着小厨房的糕点进来,见此立马搁了糕点,连忙端来铜盆搁到楚词招脚边,锦帕灼手之前,楚词招将燃烧的锦帕投了进去。 “娘娘?”
雾映不解。
楚词招道:“绣坏了,看着烦,烧了。”雾映道:“奴婢烧就好,娘娘手有没有烫着?”
楚词招摇了摇头,望向窗外的夜色,不知怎的就开口道:“明日请陛下、凃儿还有怯玉伮过来用个晚膳吧。”
窗外的夜色里,明月高挂,莹润的光如水流淌。 楚词招望着的这轮月,地牢里的谢知池也望着。 他攥着锁链,透过地牢极其窄小的窗口望窗外,自由的光,自由的夜色,没有所谓的尊卑高低,一切都陷入深幽如墨的夜里。 他捧起浴血的手,想接住落到地牢里的那一小缕月光,可他垂头看的时候,只能看到自己的血色,见不到月的清白。 他想起幼时求学,要走上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天不亮他就起来,穿上草鞋拿上书本再包两个馍馍就出门。 那时候月光还没落下,也是这样高高地悬挂,他不怕天没亮,月光作陪,他摸着灰暗往前。 有时会遇到萤火虫,飞舞盘旋,夜路便好走多了。 放学往村里赶,也往往要走到夕阳落下月光升起,走得脚趾磨破出血积起厚厚的茧子。 那时候的草鞋也是血迹斑斑,如同此时的锁链。可草鞋上的血是他往前走自愿付出的代价,而锁链,却是要将他训成一条贵人脚边的狗。 他作为人一路走来,走了这么远的路,习惯了站着,趴不下来,做不成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