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不久,父子二人终于远远望见那条盘旋在山脉脚下的公路。
来到公路上他们发现,借着月色,就算是天色全黑,也能在公路上大步流星地正常行走,这让父子二人惊讶不已。 山下的世界果然不一样,光是这宽阔的道路就让他们羡慕与神往。 这时光线昏暗,只能看见周围的模糊景象,李长青的手绘地图完全派不上用场。 柳父将地图重新收入怀中,通过日落的方向辨别方位,沿着公路向北行去。 忽然,身后传来巨兽嘶吼般的轰鸣声。 父子二人哪里见识过摩托车这种发光发声还迅疾如风的神奇之物,不等摩托车驶到近前,柳父便一把扯过柳一昂,横刀拦在公路中央。 “撞死他!撞死他!”摩托车上,陈虎兴奋大叫。 由于手被咬伤,他不便骑车,便让高首来骑,他则坐在高首身后。 他的手机没电了,原本是想回城里搬救兵,再火速赶来拦截住两人,给对方点颜色瞧瞧,没想到两人竟大摇大摆走在路中间。 “诶,高首,你个XX的,减速干毛啊?加速撞他啊!”
“哥,他手上……有刀!”
高首盯着柳父手中寒光闪闪的长柄大刀,内心发怵。 别说对方是拎着一把大刀,就算是一棍木棍,一棍子下来也有得他难受的。 “怕毛啊!油门焊死,让他装!看他的八字硬还是我们车硬!”
陈虎继续怂恿。 “你行你来!尽知道吵吵!”
高首心中腹诽不已,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说,已然把刹车捏死。 嘎吱一声,摩托车停在柳父身前一米处。 “咦,怎么是你们?”
柳父讶然,借着摩托车照射出来的反光,看清了骑在车上的两人模样。 “嘿嘿嘿……我们不登山了,准备回家。”
陈虎变脸的速度比谁都快,见事不可为,立刻换上一副真诚的笑脸。 柳父依旧拎着刀,打量了一番形状怪异的摩托车,口中啧啧称奇。 没想到这么个两个轮子的小玩意,比牛马还小一分,载着两个大人还能跑这么快。 更奇怪的是这玩意还能发光,把前方20米内的道路照耀得亮如白昼。 柳一昂同样看呆了,别说是火把,就算是小山那么大一堆篝火,也没有这么晃眼的啊! “大哥,麻烦您……让让,我得……回家吃饭了。”
陈虎笑容可掬。 “哦哦!”
柳父回过神来,连忙收回大刀,退到路边。 高首见状心中一松,捏住离合,重新点火,然后左脚一勾,右手轻拧油门,摩托车轰鸣着飘然远去。 “虎哥……” “刚才我让你加速撞他,你为什么不加速?”
陈虎大怒。 “刀啊,他手上拿着刀啊,1米78的大砍刀,直立起来比你还高……” “你说什么!”
陈虎咬牙切齿。 他最恨别人说他矮,其次是说他胖。 高首不敢重复刚才的话,飞快转移话题:“嘿!虎哥,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大约两个小时后,一队摩托车队从临山县的北街出发,一路炸街到大南门。 这期间,陆续有新成员加入车队,并在大南门停下来,等待其余人会合。 沿途各小区被骚扰的居民们一个个敢怒不敢言,个别脾气暴躁的端出水盆就想往街上泼,但见到车队模样后也只是咒骂了几声便作罢,没有真的把水泼出来。 在大南门集合完毕后,车队人数从原来的10多人增加到了近30人。驾车的大多数人都是20多岁模样,其中还有几名18、9岁的年轻女孩当挡泥板。 带队的是个青年,青年脸上有一条刀疤,额角蓄着一缕黄色刘海儿,双耳挂着银色耳钉。 黄色刘海儿把青年的左眼完全遮住,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发型,在他头盔摘下来的瞬间,仿佛空气凝固,无人敢发出声响。 “虎子,带路!”
“得嘞!”
“唷呼!”
“GoGoGo!”
青年话音一落,车队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发动机咆哮的声浪此起彼伏。 半个小时后,该车队在城南大道上停下来,纵横数排,将本就不算宽敞的公路完全截断。 这群不良青年们将摩托车熄火,只留下灯光直射前方,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根钢管抑或棒球棍。 顿时,空气重新变得安静下来,气氛却异常凝重。 临山县是一个边陲小县,商贸并不发达,仅有煤矿和药材这两大支柱产业。 一般情况下,在脚下这种县道上,大半夜是不会有正经车辆通行的。 柳一昂父子目送陈虎二人远去后,沿着公路一路向北,由始至终都没有再见过第三个人或者车辆。 散布在公路两旁的星星灯火,两人倒是看得真切,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并没有敲门求宿。 据李长青说,下山后沿着这条路向北走,数十公里后便可到达临山县城,向南走数十公里则是南阳县城。 临山县地处边陲,但正因为如此,才得到许多政策上的支持。 红坪村所在的那一片山脉相对靠近临山县,所以同村下山读书的少男少女们都将去往临山县专门开办的公益学校。 柳一昂正是长身体的时期,睡眠也尤其重要,陈虎二人离开约两个小时后,他就大感困倦,爬上父亲的背,沉沉地睡了过去。 父亲的脊背,是柳一昂久违的温床。 柳父感受到后背上均匀的呼吸,脑中浮现出数年前的一幕幕情景,嘴角露出笑意。 那时的柳一昂刚学会走路,时常对着父母伸手要抱抱,最喜欢的就是骑在父亲脖子上咿呀学语。 对于如此一个小屁孩儿,别说是独自进山狩猎了,就连喂养在院子里的野山鸡都能把他欺负得哇哇大哭。 后来,柳一昂慢慢长大,身体变得壮实了,一身力气也比同龄人要大许多,无论是掰手腕还是摔跤,抑或是修习古武,柳一昂都是村里同龄小孩中最出色的一个。 再后来,柳一昂开始跟着父辈们进山打猎。 路途无事时,他仍然喜欢骑上父亲的脖颈。 苦练射术期间,他会伏在父亲的背上煞有介事地弯弓搭箭,寻找沿途的野兔野鸡或飞鸟等猎物,射中猎物后总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好些次都差点掉下来。 而现在,柳一昂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屁孩儿,甚至被村里好几个妙龄少女的父母相中,倒贴着想让柳一昂做自己未来女婿…… 可即便如此,哪怕柳一昂顶天立地肩挑大梁,在柳父眼中,也还只是个孩子。 柳父的打算是他一个人连夜多赶路,明天就能更早到达目的地,哪怕通宵达旦也无妨。 而这时,前方亮起灯光,比先前陈虎那辆摩托车更响数十倍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 柳父怒了,这响亮的轰鸣声,势必会打扰到他熟睡中的孩子! 他放缓脚步,运转内力护住柳一昂的身体,减缓颠簸,延长噪音临近的时间,避免柳一昂被吵醒。 待对方离得近了,柳父才将眼前情景看得真切。这是一个由摩托车组成的车队,车队在离他们不到10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下一刻,轰鸣声虽然消失了,但耀眼的灯光却依旧照射在他身上,令他难以视物。 柳父怒气克制着心中的怒火,横眉冷对,一言不发,再次横刀站在路中央。 “哟!还真是!”
“青!龙!偃!月!刀!”
“角色扮演……关公?”
“咦,没听说附近有什么剧组在拍戏啊!”
“那应该是走错片场了吧!”
“哈哈哈……” 众人笑作一团。 柳父一脸茫然,根本不明白对面这群人在说什么。 对方看起来是在笑,他却捉摸不透对方的笑点。 “我说虎子,你就被这位关公给吓得缩了脖子?”
为首之人单手抱着头盔,半靠在摩托车上,笑盈盈地看向陈虎。 “绝对没有!”
陈虎摇头,矢口否认:“铁哥,我对天发誓,我真没缩!是高首这家伙缩了!”
“你看我这手被那小鬼给咬得,哪儿还能骑车?我让高首把油门焊死撞过去,他反而把刹车踩死……” 说着,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已经包扎成棕子的手掌。 高首胀得一脸通红,却又不敢乱说话,更不敢顶嘴。 眼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飞车党”在临山县的老大,名叫程铁,手下小弟足有上百,算上小弟的小弟更有数百之众,生平最忌讳被小弟甚至是小弟的小弟忤逆。 他还不是飞车党的成员,因为他连一台二手摩托都买不起,根本不够格。但他好歹也是跟陈虎混的,算得上是飞车党的外围成员。 作为飞车党的狂热粉他知道,必须要懂规矩、敬老大,才能活得久、挣得多,最终才能爬得更高。 要知道,程铁这个临山县老大也不是生来就做的,而是被传说中的“鸡哥”一手提拔起来的。 “嗯?不错!识实务者为俊杰!高手是吧?我记住你了。”
程铁拍了拍高首的肩膀,貌似赞许。 忽然,他将轻拍高首肩膀的手掌缓缓上移,状似亲昵地将高首的脸颊拍得啪啪响。 高首不敢躲,更不敢挡,任由程铁的巴掌轻轻拍打在自己脸上。 “我说,你好歹也是跟虎子混的,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程铁像是看不惯高首的懦弱,一边说,一边收起笑容。 “叫你撞个人怎么了?”
“一把破道具就把你吓成这样儿?”
“以后怎么出来混,啊?!”
程铁的声音变得高亢,点指着柳父的方向,说到最后时,完全是恨铁不成钢般吼出来的。 高首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喉头剧烈耸动。 陈虎在一旁同样不敢吭声,要知道刚见到这位“关公”时,他的表现一点也不比高首好哪去。 细细想来,这都什么年代了,岂会真有人敢提着一柄比人高的大刀出门? 程铁教训完高首,又斜着眼睛瞪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柳父,拨弄了一下额角的黄色刘海儿。 “我说,关二爷,所以你……” “你究竟……你究竟……是哪个剧组的?哈哈哈……” “哈哈哈……” 在程铁的带头作用下,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甚至夸张得倒地抽搐。 柳父仍不明所以,皱眉漠视着一切。 待众人笑声渐敛,他将长柄大刀静立在脚边,抱拳道:“诸位若找柳某无事,可否行个方便,借道让在下过去?”
“柳某?”
“在下?”
程铁愕然,学着柳父皱眉的样子,踱步到柳父面前一步处:“喂,阁下,你拍戏上头啦?”
“什么拍戏,柳某的确听不懂!在下红坪村人士,全名柳斌。”
柳父退后一步,与程铁拉开距离,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早已认出不久前在半山腰见过两面的陈虎和高首,可以肯定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在他看来,此时与这两个人厮混在一起的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如果确定对方欲对自己不利,他将不再像现在这么好言好语,说不得就要出手教训一番。 只可惜双方文化差异巨大,他至今没搞清楚状况。 “铁哥,我知道了!”
刚才笑得抽搐倒地之人腾地坐起来,一脸恍然。 程铁转身,疑惑道:“啊?你知道什么了?”
“噗……” 那人一手捂着嘴,强忍着笑:“我知道了,他是拍的……穿!越!剧!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众人闻言,瞬间被戳中笑点,爆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