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直有报社的人在读报,奈何周围太过噪杂,只有围在近处的十几个人能听到。 黄宗羲如今在解学龙府中做幕僚,一边帮着处理些文书之事一边读书治学。 他从别的渠道得知了些许《大明报》的消息,故路上见有人叫卖立即就买了一份。 大概翻了翻后,他就不禁露出极感兴趣的神色,干脆直接拐入附近一家茶楼,在二楼要了个临窗的座位细看起来。 横排、标点,都只是令他感到新奇而已。 再见到大白话文章,他稍想了想,便不禁双目放亮地想:看来这大明报非只是给士人看的,更是给平民百姓看的啊。 仅六页的内容,前面两页都是写朝廷政事的,且主要是目前在应天府推行的新政。 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是今上对新政的指示、要求、强调等言语。 黄宗羲乍一看觉得都是些假大空之言,什么具体的内容都没写;可当仔细琢磨,却又发现里面透露了不少信息,且越琢磨所获越多。 比如其中一段,是今上对应天府法院提出表扬,但并非应天府审理了多少案子,而是其在过去两月,举办了三次讼师考试,前后选拔了三十六位讼师。 并写着,今上要求应天府法院继续规范讼师行业,同时鼓励民间讼师考证,又强调不得因此降低对讼师的专业水平要求。 这无疑说明,今上是鼓励讼师出现的,同时又对讼师群体抱有更高的期望。 也就是说,以前不受主流读书人待见的讼师行业,今后极可能会成为中低端读书人的一大转行选择。 谁让讼师有了朝廷的认可,甚至可以加入朝廷正式编制,乃至晋升为官呢。 黄宗羲还待继续看后面的军事版面,却忽然听见旁边一桌的三个书生大声争执起来。 高个儿书生道:“竟全用大白话来写朝廷的新邸报,这柳如是真的愧对皇恩!”
矮胖写的叹道:“唉,且不说皇恩,这么好的纸,这么好的印刷,上面却都是些白话文,简直浪费呀。”
“我倒觉得这新邸报全用大白话应是别有用意。”
第三个书生长得平平无奇,语气较弱,“柳如是的才名我们都知道,她若想写一些雅文,应是不难的。”
矮胖书生道:“秋生,我知你爱慕那柳如是,可如今她已嫁给钱牧斋那老头子两三年,怕是孩子都有了,你何必还如此维护她?”
高个儿书生则冷哼,“柳如是如此办新邸报确实别有用心——我看她就是暗恨今上罢了钱牧斋的官,才故意弄砸新邸报的差事!这是因私废公!”
黄宗羲听不下去了,当即转身,向几人平揖,道:“在下黄宗羲,几位朋友有礼了。”
此时黄宗羲还不是历史上的海内鸿儒,只是比寻常读书人有名些,因而其中两人都淡然回礼。 只有高个儿书生道:“原来是姚江黄孝子黄太冲,在下阚涛,久仰。怎么,阁下是有什么指教吗?”
黄宗羲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对这《大明报》尽用白话文章之事有些别的想法。”
“哦?我倒是要听听阁下有什么高见。”
阚涛听黄宗羲不赞成他的想法,嘴角便挂上了一丝冷笑。 黄宗羲不以为意,不急不缓地道:“在下私以为,这大明报非只是给我等读书人看的,更是给平民百姓看的。 绝大多数平民并不像你我这样识文断字,能理解各种辞章典故。若是这大明报写成我等所研读的经典文章,即便是找人念出来,百姓又如何能听得懂? 因此,倒不如直接写成白话文章,一则那些稍微识字之人都可看懂,二则不识字的百姓听人念了也能轻易听懂。 如此,才可达到这大明报上所言‘传圣意,开民智,导风气’之效。”
“说到好!”
相貌平平的书生不禁鼓掌大赞。 阚涛则皱起了眉头,略一思考,质问道:“便如阁下所言,就不能像以往官府公告那样,写好文章,让念读之人解释其义给不识字的百姓听吗?”
黄宗羲笑了,“阁下不觉让人解释很麻烦吗?况且前贤注解圣人经书尚且有诸多分歧,寻常读书人解释官府公告自然也难免曲解。如此,倒不如直接写成这大明报上意思简单明了的白话文章。”
阚涛稍稍沉默,还是强辩道:“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嫌麻烦?至于有人曲解,那便是个人之错。又或者说,我等向前贤学习写好文章难道有错?”
黄宗羲笑着摇头反问“”“阁下是忘了这大明报的用处么?”
说完,他不再跟这人多争论,坐下去继续看报。 这后面的军事版面虽只占一页,可他刚才匆匆一扫,似乎提及了好几件重大军事消息呢··· “七月下旬,提督军务李定国率领我大明新军在陕南克复商州。 宁夏镇李过、高一功所领伪顺军残部亦有归顺朝廷之意,受军务院调遣。 由此,在陕西方面,我大明陕甘总督吕大器部、提督李定国部、伪顺残军李高部,已对盘踞西安、延安、榆林三地的清虏形成了半包围,有望在秋收后克复全陕!”
“好,实在是好啊!”
在阎应元的住处,应邀前来做客的陈邦彦,看完了《大明报》旬刊的军事版面一段报道,不禁兴奋地拍桌大赞。 阎应元今日休假,故请了陈邦彦这个新朋友前来喝酒聊天。 报纸是他特意买来的,见陈邦彦如此兴奋,便笑道:“后面透露地军事消息还多着呢,令斌兄且继续往后看。”
因都是白话文章,直白易懂,所以陈邦彦看得很快。 只见后面还写了浙江数万水陆官军接受整编;堵胤锡被授任为总督湖广、河南、江北军务,将收复河南诸府;广西巡抚瞿式耜围剿孙可望失利,向南京请求援兵;等等。 看完后,陈邦彦却收了笑容,皱眉道:“这大明报上的军事消息固然让我等有心国事者看得痛快,可若是让清虏探子得去岂不坏了事?”
“哈哈哈,令斌兄放心好了。”
阎应元笑着道:“此事陛下早有考虑,因此凡写在报纸上的军事消息都是不怕清虏知道的,甚至有故意让清虏知道的。 至于真正的军事机密,不相干人员一个字都不会知晓,更别说往这大明报上刊登了。”
陈邦彦听得双目一亮,道:“皕亨是说陛下可能利用报纸释放假消息,诱导清虏做出错误的兵力布置?”
阎应元摇头道:“《大明报》乃朝廷喉舌,一般不会有假消息的。”
“那皕亨方才所言何意?”
“令斌兄既酷爱军事,岂不闻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变化,莫能度之。”
说完这句话,阎应元便微笑着不多言语了。 陈邦彦则露出了沉思之色,并随手翻到了《大明报》旬刊的背面。 这里,赫然印着一幅大明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