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负责断案,那县老爷干啥?”
这是多数百姓心中的疑问。 因为大多数百姓一辈子都未必能跟县官打交道,对于他们来讲,县老爷就像戏文里一样,是负责审案断案的。 如陈邦彦这样对官府机构有所了解的读书人却是明白,知县最重要的责任其实是守土安民和保证一地的钱粮征收。 至于审案决狱,只是知县的一方面工作,很多时候知县都未必会亲自过问,有交给县丞、典史去办的,也有直接让刑房典吏处理的。 所以,陈邦彦听周赞讲了一遍就明白过来,朝廷这是将审案决狱的权利从县衙、府衙剥离出来了。 因为在县法院之上还有府法院,负责一府审案决狱之事。 府法院之上还有省法院,再往上又有最高法院,而最高法院则相当于以前的大理寺··· 至于对审判结果不服可以上告的事,却是以前就有的,并不稀奇。 还有小部分读书人对告示内容的关注点与大多数人不同—— “为他人诉讼者必须有讼师证?”
一名读书人打扮的青年听到最后不仅惊讶出声。 周赞正好讲完,便点头道:“不错。”
“讼师证需通过省法院组织的考试才能获得?”
这青年看着告示眉头紧皱,“若这省法院卡着不发放讼师证,岂不是意味着我等无法为冤屈者辩白?”
这青年三十出头,是南京城小有名气的讼师,叫梁孟昌,人称梁大状。 周赞是认识他的,闻言笑道:“梁大状不必担心,今后凡有案子审判,被告、原告都需有讼师,若是哪一方没有,法院还要负责安排。 法院新政要落实,本就需要不少讼师。所以,省法院组织的讼师考试应当不难。 梁大状精通大明律,又有诉讼经验,只要去参加考试,肯定是能通过的。 当然,通过考试后只能获得见习讼师的证书,想要获得更高级的讼师证还得达到其他条件才行。”
听了周赞这话,梁孟昌顿时想到之前朝廷请账房帮忙查账并赐予会计证书的事。 如今看起来,怕是朝廷要将讼师也纳入正规化管理了。 作为一个思维颇为敏捷的读书人,梁孟昌很清楚,此事对讼师群体而言是有好处的。 一则意味着他们获得了朝廷的认可,可以少受到一些正统读书人的鄙视。 二则,讼师职业既然要规范化,还要考试,以后当讼师必然越来越难,那么他们这些已进入这一行业的人无疑会获得颇大优势。 最后,既然朝廷新设的法院需要讼师,说不定他们还能通过这条路做官呢? 没见周赞一小小书吏都成了九品官吗? 须知,一般县衙的刑房只有典吏、攒点、书吏各一人,以典吏为一房吏员之首。 至于剩余的书办、帮差、贴书等人员,都属于县衙招收的编外人员,并不在朝廷官吏编制内。 而江宁作为南京附郭,六房事务更多,在编吏员也更多。 有典吏一名、攒点两名,书吏二至四名。 据梁孟昌了解,周赞在江宁县刑房书吏中属于排名较靠后的。 如此都能成为九品官,他梁大状只要努力,肯定也有机会做官! 念及此处,梁孟昌赶紧问:“省法院在何处?什么时候组织讼师考试?”
周赞道:“省法院就在国子监附近,也是今日开门。据说三日内便会组织一次讼师考试,具体时间鄙人也不清楚。”
“多谢!”
梁孟昌拱手道了声谢,立即离开,匆匆往国子监方向去了。 同时离去的还有好几个读书人,不是已经做了讼师的,便是有意做讼师的。 明末时,江南民间诉讼成风,以南直隶及浙江为最。再加上读书人内卷严重,科举道路难走,南京城中选择做讼师的读书人并不稀少。 陈邦彦也看出考取讼师证或可成为晋升官道之资,但他对刑名之事并不感兴趣,对大明律虽有了解,却并不精善,也就没起做讼师的心思。 何况他怎么说也是岭南颇有名气的儒生,若是做了讼师,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朝廷既然做出将司法权从县衙、府衙分离的大动作,在其他方面动作怕是也不会小。’ 心里如此想,陈邦彦振奋起来,准备回头再托有人打听一番,看是否有门路进入一些他属意的衙门做官。 陈邦彦离开江宁县法院往南走,又路过原来的南城兵马司衙门。 赫然发现这个衙门的匾额也换了,如今成了“南城巡警局”。 这个衙门外面既没贴告示,也没多少百姓围观,陈邦彦看了一眼就想走的,却见一队队官兵从里面快步奔出,在大门前列队。 南城兵马司大门外原本就有一片不小的空地,专做聚集兵马之用,此时竟然很快被站满。 瞧见这真是陈邦彦就不想走了。 因此前一二十年大明战乱不休,陈邦彦最感兴趣的实务就是军事。 这个巡警局看着似乎是个与军事有关的衙门,他当然要好好看一看。 仔细观察后,陈邦彦发现这些官兵因服饰差异分成了好几种。 最左边的穿着明军布面甲,头戴飞碟帽,背负弓箭,手拿刀牌,就像以前的官军。 然后便是身穿红色战袍的,没有兵刃,却和几辆水龙车站在一起的官兵。 再就是身着类似以前衙役服装的黑红色公服、帽子的官兵,挂着腰刀,还带着锁链,胸前还打着“捕”字补子。 最后则是一种身穿蓝白色衙役公服、帽子,手里只拿着一根水火棍,胸前打着“巡”字补子的官兵。 这些官兵分为四队,前三队都有两百五十人,唯有最后一队才五十人。 随着官兵们列队而战,来围观的百姓便越来越多,不少人甚至指点着议论起来。 这种情况在以前是很少发生的,寻常百姓对官兵、衙役避之不及。 但自从女帝掌控南京以来,极少发生官兵、衙役欺压百姓的事,偶有一两例,也都被严惩,百姓这才不再避之如蛇蝎。 “这里以前是兵马司吗?怎么变成巡警局了?”
“谁知道呢?不过看样子,现在似乎还管着衙役?”
“不止是衙役,还有火兵。”
“不知道这新衙门的官兵会不会欺负百姓。”
有人忧虑道。 “他们敢!自陛下来到南京,欺负百姓的官兵哪个没被严惩?”
“···”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陈邦彦不禁自语道:“这个巡警局不仅替代了以前的兵马司,怕是还接过了衙役缉捕罪犯的差事呀。 若是这巡警局不受县衙、府衙管辖,那县衙府衙能管的事可就更少了。”
“兄台好见识!”
旁边一人似是听见了陈邦彦的话,出声赞了句。 陈邦彦扭头,便瞧见一身高八尺有余,面色微黑而红润,留着一部长髯,活如关羽的大汉。 见此人样貌气势伟异,陈邦彦下意识便生出结交知心,于是一拱手道:“在下广东陈邦彦,字令斌,敢问兄台姓名?”
大汉拱手还礼,“某通州阎应元,字皕亨。”
原来,阎应元得知今日是陈明遇上任的南城巡警局开衙之日,便请了假,着便服前来观礼、恭贺。 来了后,发现陈明遇正在聚集麾下各队巡警,他便没有上前去打扰,而是跟着百姓围观。 恰好听见陈邦彦感慨的话,觉得此人见识不俗,便赞叹了一句。 相互通报姓名后,陈邦彦也想了解下阎应元的见识,于是问:“皕亨对这巡警局可有所了解?”
阎应元听了一笑,道:“令斌兄这可问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