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龙、朱国弼作为南京京营的总督、副总督(协理),每月拿着下面将领的孝敬,对京营底细自然是比朝中其他大臣更清楚。 所谓二十万人,不过是纸面上的数字罢了。 实际人数有多少他们也不清楚,估计能有十来万就不错了。 而这十来万人中,近半都是凑数的——这些人领着一两分、两三分军饷,只需在上面进行大校时来应个卯,做做样子即可,平时还有各自的营生需要操持。 不过,南京经营毕竟在去年新帝登基时,才做样子整顿过一番,想来如今能带上城墙作战的兵还是有个五六万的。 至于说能带出城和江北四镇精兵野战的,估计都未必有一万。 想到这些,朱国弼不禁道:“真要是有强敌兵临城下,咱们也不用打,直接投降得了,兴许别人看咱们主动投降的情况下,还能保留咱们的富贵。”
“朱老哥说的是呀。”
赵之龙对此很是赞同。 两人一路就“如何应对强敌兵临城下”之事深入交流了不少想法,终于是来到了谨身殿外。 大明的南京皇宫格局大体和北京皇宫差不多。 和崇祯喜欢日常呆在宫城西南方的武英殿处理政务不同,朱由崧登基为帝后更喜欢待在谨身殿,不仅因为谨身殿更大,还因为这里离后宫够近。 赵之龙、朱国弼进殿后下意识朝上方看了眼,顿时都愣住。 只见朱由崧身边竟然占了好几个女兵,而且都拿着短刀。 不待他们反应,殿门就被关上了。 两人这才注意到,马士英、卢九德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将官也在殿内,此外还有二十来个女兵守在殿中。 赵之龙更年轻,脑子也比已年老的朱国弼反应快,猜测到什么,不禁瞪向马士英,惊恐地问:“马士英,你要谋反?!”
马示意神色平静,道:“先帝遗诏命坤兴公主监国,福王乃是伪帝,老夫如今不过是为监国控制住伪帝而已,如何是谋反?”
这话让赵之龙、朱国弼再次呆愣。 马士英要不说,两人一时都联想不到坤兴公主身上——在他们潜意识中,始终不相信公主能监国,还能率领十万大军来南直隶。 因此,大约过了三四息,赵之龙才不可置信地道:“你竟然投靠了坤兴公主?卢九德,你也在···莫非黄得功也投了坤兴公主?!”
卢九德笑了声,道:“看来忻城侯不笨。”
全志旋道:“监国大军明日就将到南京,你们两个如果想活命,就在这里写书信给军中亲信将领,让他们控制好京营,听命行事。”
赵之龙问:“你又是何人?”
“我是监国麾下禁卫军第一镇游击全志旋。”
听了回答,赵之龙眼珠转了转,忽然冲全志旋道:“全将军有所不知,本侯听闻公主殿下奉先帝遗命监国后,便也认为福王该让位。 所以,几位这么折腾干什么呢?本侯是愿意带领京营投靠公主殿下的啊!”
说完,他不忘捅了旁边朱国弼一下。 朱国弼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忙道:“是是是,我们愿意携京营投靠公主殿下。”
全志旋望着两人没说话,却是想起了临行前监国交代的一件事——朱国弼、赵之龙尽量别收降。 他明白,监国多半是起了心思要除掉这两位拥立福王的老牌勋贵了。 于是他看了马士英一眼,道:“我听马督师说,你们虽是京营总督、协理,可实际平日里并不管京营事务。 所以,你们对京营的掌控力度还没提督太监高起潜高。而高起潜在你们入宫之时已经去京营了。”
听见这番话,赵之龙不禁怒道:“高起潜那老阉货真是不仗义,要带领京营投靠公主殿下为何不通知我们?”
马士英、卢九德、全志旋闻言都不禁一脸无语,心想:这赵之龙什么脑回路,竟然气恼高起潜抢了他投降的机会? 就连一直冷眼看戏地朱由崧都忍不住了,出声骂道:“蠢货!高起潜是去调京营兵马勤王护驾了,以为都像你们一样,没见到敌人就想着投降吗?!”
赵之龙被骂得一愣,随即就怼道:“骂我们蠢?福王殿下还是想想怎么保命吧!”
全志旋却是懒得听几人斗嘴,皱眉道:“别啰嗦了,赶紧给你们在京营的亲信将领写书信!”
“我们自然可以配合着写,但不知此举是否算戴罪立功?”
赵之龙问。 全志旋道:“那要看你们的书信送过去后能起多大作用了。别怪我没提醒,书信送去的越晚,能起到的作用怕是越小。”
听此,赵之龙、朱国弼再无二话,立马要来笔墨纸砚写信··· 却说高起潜,因宦官李玄泄露消息,得知马士英、卢九德带着一伙坤兴公主的人入宫挟持了朱由崧后,又想用朱由崧手谕诳他入宫,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去控制京营兵马。 当了几十年的领兵太监,他很清楚,不论出现什么变故,掌握兵马都是第一位的。 只要他掌控着京营,进可勤王救驾、守卫南京,事成说不得功业将超过大明所有太监,以阉人之身封公封王! 退也可携京营投靠那坤兴公主,以谋求自保,乃至保住权利与富贵。 好在他和赵之龙、朱国弼那两个终日沉湎酒色的勋贵不同,他对京营还是比较重视的。 自他接手京营军务的几个月来,利用职务之便收服了好几个有意投靠的将领,又安排了一批亲信为中层将官。 另外,他在崇祯年间屡次为监军,乃至领兵作战,对军旅之事也是很懂的,在军中还算有些威望。 于是,来到京营驻地后,高起潜很快联络上了七八名亲信将领,让他们聚兵。 这些将领听了都不禁面面相觑,然后就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军门,这大晚上的为何让我等聚兵呀?”
“是呀,此时好些儿郎都不在营中,聚兵很麻烦的。”
“军门,该不会是敌人接近南京城,陛下要调我等御敌吧?”
“···” 听这些将领找各种借口不想聚兵,还反倒向他打探机密,已然须发花白的高起潜不禁气得直发抖。 好在他身边还有些个得力的亲兵可用。 亲兵头领见高起潜神色不愉,立即喝道:“肃静!”
一众京营将领这才安静下来。 高起潜深知,暂时不能向这些人透露实情,不然这些整天只想着捞银子的将领多半会起别的心思,或是不听他的调令,或是预谋通敌。 必须先让这些人上他的船,跟他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才行。 于是,他扫视了众将领一眼,道:“近几日应天府出现了一股反贼,原本只是小事,但今日有几十人潜入了皇宫,挟持了陛下。 危急之间,陛下派人向咱家传出口谕,让咱家即刻带兵救驾,同时紧闭城门,加紧城防,防止有贼寇趁机攻入京城。 这可是救驾的大功——只要能救出陛下,挡住可能进攻京城的贼人,尔等封爵亦不在话下。 现在,还有人嫌夜里聚兵麻烦吗?若是还有这想法的,便回去睡大觉吧,正好功劳不够分。”
这些京营将领大多是托关系进来捞钱的,没哪个有真本事。 再加上高起潜如今是弘光朝廷最有权势的太监,这么一说,在场的将领便几乎都信了。 有一两个人心存疑虑,却也不敢多问。 当即就一个个兴奋地表态,要去聚兵。 高起潜则又提醒道:“救驾需及时,咱家只给你们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不论来军营听令的将士有多少,咱家都将率兵进宫救驾。 至于剩余的人,便去负责封闭城门,巡防城墙吧。”
这些将领一听,立马都急匆匆地去聚兵了——很明显,救驾之功最大,还比较容易得到,毕竟挟持陛下的贼人只有几十个。 至于负责城防,谁知道会不会有贼人攻城?即便有,守城之功又如何能与救驾之功相比呢? 在功利之心的驱使下,不到半个时辰,这七八个将领就聚集了上万兵马。 这些人肯定不能都带进皇宫去,当即高起潜便在京营大校场上点阅兵马,准备挑选三五千“精锐”带走。 大校场上,灯火通明。 高起潜在几十名亲兵的拥护下走上点将台往下面一看,就不禁紧皱起眉头。 只见下方一片闹哄哄,完全是成团汇聚,根本没有个队列的形状。 绝大部分人都没着甲不说,甚至还有小部分人连兵器都没有,也不知是本来就没有,还是忘了带。 那些个将领也觉得面上无光,又怕高起潜看不上他们的不对,不带他们救驾,赶紧带着家丁呼喝着整起队来。 曾有人提议让各部将领带着家丁去皇宫救驾,但被高起潜否了。 如果高起潜真是为了救驾,七八个将领带着几百上千家丁确实足以行事。 可实际上,高起潜却是要以救驾为名,带着这些兵马包围、封锁皇宫,再观望情势,如此自然不是几百上千人能行的,怎么也得三五千才够用。 何况京城城防高起潜也是很重视的——如果能牢牢掌握京城城防,这南京城同样会成为他的政治资本。 就在高起潜与点将台上闭目养神,压着心中急躁等待各部整军时,却不知有四个人偷摸摸来到了距离点将台一百多步的阴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