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夕吃汤羹的动作慢了下来,迅速抬眼看了一眼身边满腹疑惑的杜清怡。杜清怡是个还未出阁的单纯贵女,有些市井坊间的腌攒事,还是不要全都告诉她为好。尤其是勾栏瓦舍那些事情,更不适合让杜清怡知道。“其实,我也不清楚燕雪凝的那些事情,当初燕雪凝他们姐弟两个人都是被子渡派人找到的,内情也只有子渡知道,我那会正忙着筹备技能学校的事情,并没多问。”
秦月夕从杜清怡的脸上收回视线,又低头吃了一口。杜清怡的心思还在燕雪凝那边,一双水眸向上瞅着黑沉沉的星空,自言自语似的说,“京城里,那些官眷太太们都说当时燕雪凝是被卖给一户有钱的员外家里做贵妾了,大家都还以为她没怎么受委屈呢。就是做妾,也不该性情变化如此之大吧?难道是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快点吃吧,等下吃完了还要去饭厅吃晚膳,只吃这个不顶饿的。”
看杜清怡还在思索这事儿,秦月夕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今儿晚上有我们这儿的特色菜,叫炸千子。你一定没尝过,等下可以尝尝。”
“好啊,看这时辰也不早了,那咱们吃了赶紧去吧。”
杜清怡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将燕雪凝的事儿抛之脑后了。两人用过马蹄羹后,一起动身去了顾家老宅的饭厅那边。而此刻,燕雪凝正在自己小院的房间里,守着一个又大又圆的梳妆镜独自坐着。眼前的紫檀木描金纹的梳妆台上摆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瓷器瓶子,都是上好的各种脂粉,还有少见的茯苓霜以及茉莉粉。光是这一妆台的胭脂钱,就已经抵得上普通老百姓一年的花销了。燕雪凝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肤若凝脂的俏脸,嘴角却无半点笑容。明明眉梢眼角,五官俏丽不输给秦月夕和燕雪凝,可为什么同是女儿家,命运却相差如此之远。她默默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伸手掀开了自己的斜襟衣领。领口一翻,脖颈秀气的锁骨上就出现了狰狞的疤痕。那疤痕已经长好许久了,肉色透粉的疤痕像是一条弯曲的蜈蚣,爬满了整个锁骨。那是之前被妓.院里的龟公,用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出来的痕迹。起先她是被差役卖到了员外家里,可那员外喜新厌旧,只拿她当个玩意儿,玩够了,又知道她是罪臣之女,怕一直藏匿家中惹出祸端,就直接卖到了瓜州的勾栏院里。她当时抵死不从,不肯接客,几次闹着要寻死,都被妓.院的老鸨救了下来,治好了伤后就把她关到刑房里,让两个龟奴拿着特制的牛皮鞭子将她吊起来打。生生折磨了几天,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实在痛苦。她熬不住了,这才从了。即便后来用祛疤的膏药抹了又抹,但打的很的地方也还是留疤了。她这身上的数条疤痕,时刻都在提醒着她自己曾经是从怎样的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又是因为什么事情才落到那肮脏的,见不得人的去处的。而这一切,都是拜顾家所赐。可现在,顾家的女儿却还是可以活的如此刁蛮天真,顾父顾母也都健在。而她呢,除了燕回青之外,她一无所有了。抚摸着锁骨上的疤痕,燕雪凝镜中的眼神也越来越阴沉。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年轻女使传话的声音。“雪凝姑娘,今儿大厨房那边做了新鲜的马蹄羹,是我家小姐亲自摘的,少夫人亲自做的,特意叫我端来给您尝尝,还说前院饭厅已经备好晚膳了,问您是出去吃,还是现在屋里吃。”
燕雪凝眼瞳一缩,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语气一如往常的温和:“进来吧,把马蹄羹放在桌上就行了,等放凉一些我就吃了。晚膳我就在房里吃了,今儿出门散步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就不出门了。”
“好嘞,那奴婢给您把马蹄羹放下在给您传膳。”
门外的女使听到主子的回应,才掀开门帘子走进屋里,将马蹄羹放下后又快速离开了。等女使的脚步声远去了,燕雪凝才从圆凳上起身,走到外间的茶几上,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银耳红枣马蹄羹,讽刺的扯了扯嘴角。此刻她被菖蒲草割破的右手已经缠上了一层白色的纱布,她避开右手,用左手端起茶几上的马蹄羹,冷眼看了一会,然后径直走向痰盂…………翌日。秦月夕一早就起来了,穿衣服的同时还在,看向也准备起身的顾梓晨,“我今天得去城里一趟,昨天我已经飞鸽传信,让邺城的几个分店的掌柜都在今天午时的时候赶到小陶然楼,我今天要跟他们召开掌柜会议。”
顾梓晨也起身掀开身上的百子千孙图的蓝色花被子,拿起了秦月夕早就放在床头凳子上的玄色长袍,一边穿衣一边看向秦月夕,“要不要我陪着你去?”
“不用,开掌柜会议,这个事情并不复杂,再说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秦月夕摇头拒绝,一脸正色,“何况你那边也要忙着赶紧选出一个合适的人手,要安拆在五皇子府上。这人手选好了还不算完,还要给她伪造一个毫无破绽的身份,再弄一出能让五皇子眼前一亮的相遇,这才能一下子成为五皇子的枕边人。你这事儿办起来才复杂,户部那边也少不得打点,就别为店铺的事儿分心了。”
“那好,你管理店铺游刃有余,也从来不需要我插手为你操心,我自然知道你的本事。”
顾梓晨嘴角一掠,十分赞赏地看着秦月夕靓丽的侧影,“以后,我就能落个清闲,等把这些暗藏的隐患全都解决,就可以自在逍遥了。”
“你想得美!”
正在系腰带的秦月夕立刻停下双手,眼神直直地扫到顾梓晨身上,清澈的眼里盛着一丝笑意,语气却佯装的冷冰冰,“以后,你来管店,我逍遥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