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守陵村时,沈星灼闭关后林老曾私下传过他许多本事。看似铁面无私的林老其实是个念旧的人,他与殷家老祖熟识,为殷家灭门而惋惜,但守陵村有着自古以来便代代相传的森严戒律,守陵村人不可随意干涉插手俗世之事,所以他点化沈星灼,令沈星灼拥有足以自己去报仇雪恨的能力。否则,他哪怕怨气冲天,但脸上那个鬼纹却限制了他的发展,何况自从沦为鬼修后,事件魂体鬼修十分罕见,这修行之法只能由他自己来磕磕碰碰地逐渐摸索,这困难程度不亚于自创一套修炼体系。并非人人都是顾卿九,顾卿九之所以能越阶而战,横跨了好几个大境界去与旁人交手,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她身为至尊道体,更是因为她曾创造过一套只适合她自己,并且也只属于她自己的无名功法。然而有了林老的电话,对沈星灼来讲既是雪中送炭,也是如虎添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刘方潮双目一瞠,他踉跄着后退了许多步。当年殷族之强盛,曾名震北域,南火为南域,北冥为北域,殷家老祖乃是一个存活了近万年的老怪物,其实力修为与林老和云婆婆等人相当,乃是一位上仙,是真正掌管人族的巨头之一。鼎盛时期的殷族,凡是殷家子弟无人敢惹,而当年殷母外出游历时遇见了沈家主,那时沈家主并不知晓殷母的身份,甚至所有人都当殷母只是一介运气好,所以才修炼有成的散修而已,以为殷母背后并无靠山。所以后来沈家主变心时,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迎娶沈星灼的母亲进门。可也是那之后,殷母身世曝光,古族殷家!殷家当时在这天澜大陆的地位,甚至远胜那所谓的妖族圣主顾祈洲,远胜同样身在北域,执掌蛮荒古族的顾湛岚。殷家底蕴之强横,在当时已是举世罕见。可就是这样的殷家,殷族,位列巨头之一的殷族,却惨遭血洗。刘方潮修为自诩不错,可那一战时,他也不过只是一名小喽啰而已,曾亲眼目睹殷族是如何血流成河,也曾亲眼看见从前名震于世间的偌大古族,如何一夜之间,在众人的联手之下被彻底灭族。鸡犬不留,无论是那些老翁,还是刚出生的婴儿,无一名活口!哪怕是殷家老祖,都已被众强打到肉身崩溃,灵神俱灭。甚至于刘方潮当年还曾亲眼目睹沈星灼的惨死。“灼儿,逃!”
那位殷夫人曾浴血杀敌,却不忘冲沈星灼低吼,不忘掩护沈星灼撤退。而少年心性的沈星灼曾意气风发,也曾心善,他确实被殷夫人教养的很好,那一天正值他十六岁的生辰,却也血腥无比,少年当时一袭锦衣华服,玉冠崩碎,杀戮之中满身的血迹斑斑,可撤退时却正好遇见了当时尚且年幼的沈殿青。他思及自从在族地外面偶遇只身一人且身受重伤,仿佛正在被仇家追杀的沈殿青时,他把这孩子带回来,之后便告知了殷母。殷母的心情很复杂,但殷母曾说,“我们这一辈的恩恩怨怨,与你们这些小的无关。说到底,你与他确实姓沈,他也确实是你同母异父的亲生弟弟。”
“你会关心他,会把他带回来,会照料他,也是人之常情,血亲之间生而既有的因果,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抹杀的。”
那时沈星灼甚至并不知晓,殷族突遭如此大祸,是因为沈殿青在他殷家祖地开启了一座传送大阵,才使列强能由内而外地攻破沈家。他只想着多救几个,再多救几个,在路过独自一人的沈殿青时他顺手一捞。而也就是这么一捞,他想带着他走,想给他一条生路,可一柄锋利的匕首猛然从侧方刺穿了他的脖子,并旋转着割开了他咽喉。当他震惊地看向怀中时,就见当时尚且年幼的沈殿青一脸冰冷,同时稚嫩低语,“绝命掌!”
那只冰冷的小手按在他额头。顷刻间神魂被震碎。而弥留之际视野逐渐变得恍惚,他亲眼看见那个孩子飞上虚空,并向一名看不清容貌的老人行了个礼,他以稚嫩的嗓音说:“老祖,青儿幸不辱命!”
那一刻沈星灼才恍然惊觉,原来他见其可怜,好心好意带回来的亲生弟弟,那个与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从始至终都是在演戏,不过是作了一场苦肉计,是精密缜密的算计。是他,亲手将这个钉子送进了他殷家祖地,也是他,酿成了这一场祸事,让那些人有机可乘。或许死时是真的太过憎恨,以至于等沈星灼再次清醒过来时,就发现满地的尸骸,血腥,处处全是族人的尸体,全是干涸的血迹。殷家老祖的尸首不翼而飞,只剩一截断臂。殷母被人钉死在殷家的古宅之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曾称呼那些人为表叔、表哥,姐姐、妹妹……全部死了,只剩他,而他也死了!从此活下来的不过是一抹怨气冲天的鬼魂。……至于此刻,刘方潮在看清沈星灼的长相后,便开始骇然后退。“不可能,不可能得……”当年那位曾惊才绝艳的星灼少主,分明早已死了,是他亲眼目睹,早已死在沈殿青手中。可为什么此人又活了?鬼修?魂修?这究竟是多大的造化,才能逆天改命!殷家灭族至今已有十年,眼前这少年模样的沈星灼,若非魂体所限,也该有二十六岁了。而他此前不显山不露水,甚至在此之前沈家从无一人知晓他化为鬼修的消息,那么只能有一个可能,是他有意隐瞒,有意躲藏,借此韬光养晦。而今既然这人敢露出真身,敢正面对上沈家,那便代表他心中自有底气,他无所畏惧,无论这将产生什么后果,他都自信他能够处理,能够解决。而这也意味着,这对沈家而言,将是一场天大的祸事。“不好!”
想通了这一切,刘方潮顷刻变色,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另一头。只见甲板之上,沈殿青依然清隽,也依然淡漠,那一袭白衣出尘不染,难以想象早在稚龄之时便已是个心狠手辣,甚至亲自弑兄的侩子手。他此刻蹙了蹙眉,回想片刻,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哥哥?”
他以一副陌生的语气唤出了这一声哥哥。而沈星灼则是沙哑一笑,他双目刹那间变得猩红无比。他想起当年,当他把沈殿青带回殷家祖地时,这人也曾冷冷清清地开口管他叫哥哥。当时的沈星灼笑着调侃他,“沈家那边到底是怎么把你养大的,怎么年纪小小就像个小冰坨子一样呢?来,给你糖吃。”
“你管我叫一声哥哥,哥哥就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再多给你一些糖。”
他还记得沈殿青当年的模样,清清冷冷的小脸儿老气横秋,却因听了这话而微微弯起了眼睛,笑起来的模样是那么纯真软嫩,仿佛心无城府,不含一丝杂质。可后来的许多年沈星灼才逐渐醒悟,当年沈殿青那一笑,并不是兄弟之间的孺慕温情,并不是对他这个亲生哥哥的喜欢,而是在嘲笑,在讽刺。他是在无声地奚落他。——蠢货。……过往的许多画面在眼前翻飞,而沈星灼心中也如烈火烹油。他突兀一笑,“……哥哥?呵,哥哥?”
“沈殿青,你还真是我的好弟弟,灭我殷家满门,借此来向你沈家老祖邀功,亲手给我一刀,又亲手以绝命掌灭我神魂。”
“更甚至,你那绝命掌还是当年你在我殷家族地时,我亲自传授给你的。”
“只因你那时遍体鳞伤,被人追杀,只因想为你多添几分自保之力。”
“呵……”又是一笑。可沈星灼的神色也逐渐冷了下来。“沈殿青,你天生恶童。”
“你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