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叔道:“孤男寡女的,平白让人说闲话,况且老爷已经下葬了,庄子里也有客房,你去收拾一间,然后叫他搬出来。”
甜果儿应下之后,就去收拾客房了。璇玑睡了一觉起来,正要去找白沧,就发现他不在房中,而且屋子里收拾得很整齐,他的行李也不在。璇玑心里一惊,彻底清醒了,“白沧?”
“白沧!”
甜果儿闻声赶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小姐,他人没走,只是换地方住了。”
“换地方?”
甜果儿点头,“德叔说他不能再住在小楼上,就算是小姐的朋友,毕竟男女有别,怕人说闲话,所以德叔让他搬到客房那边去了。”
璇玑的心落回肚子里,“那他可有不愿?”
甜果儿道:“他什么都没说就搬过去了,没看出他不愿意。”
“那他现在在哪?”
“在后院呢,他说要搭一个秋千,找德叔要了工具。”
璇玑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亏他还记得这些。璇玑脚步轻快,径直走向后院。庄子里和老宅不一样,没有花架,只有几棵桂花树,原本也只是用作采花做糕点用的。白沧把绳子搭在桂花树上,先是做了一个简单的秋千,然后再一点一点的加固,最后在上面系上漂亮的丝带。甜果儿连连惊叹,“这么快就做好了?这秋千也做得太漂亮了吧?不知比我小时候玩过的好看多少倍呢!”
璇玑走过去,仰头看向郁郁葱葱的桂花树。这个时节桂花开得正好,金黄色的小花开满了枝头,香味扑鼻,人在桂花树下站上一会儿,便会沾上一身的桂花香。白沧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试一下?”
璇玑笑着点头,“试一下。”
她坐上去,然后晃动小腿,荡了起来。白沧洗了手,看着她荡秋千,她高高荡起时裙摆飞扬,落下时裙摆也跟着落下,大片大片的海棠开在她的裙角,像一场美丽的幻梦。璇玑在秋千上呵呵的笑着,“白沧,我还要再荡高一点!”
白沧走到她身后,一把推起她。璇玑荡到最高处,整个人都要飞了出去,她快活地大笑,眉目飞扬。后院的下人纷纷看向她,眼中露出惊艳之色。璇玑在秋千上玩了一会儿,速度渐渐慢下来,及至她的脚撑在地上,让秋千停下。璇玑对甜果儿说道:“你们都下去。”
她额上的发都汗湿了,脸上的胭脂也有些掉色,但丝毫不损她的美丽。后院的下人们都离开,只剩下他们二人。璇玑用帕子擦了擦脸,回头去看自己身后的白沧,“你怎么想到给我搭秋千的?是看我在老宅时喜欢吗?”
白沧没有否认,“喜欢吗?”
他探究的看向她。璇玑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喜欢,你的秋千搭得很好看,我最喜欢了!”
白沧笑了一下,“那我有什么奖励?”
璇玑晃悠着小腿,没有在秋千上起身,“你要什么奖励?”
白沧垂着眸子,静静的看着她。璇玑歪了歪头,“你想要的奖励,为什么不自己来取?”
话音刚落,白沧低头擒住她的嘴唇。这个姿势于璇玑而言不太方便,她要努力的扭过身子,才能回应他的热情。白沧不愿她吃力,于是伸手扶着她的后劲,一手攥住秋千,不让它晃动。璇玑的唇齿间有桂花的香味,他专心品尝,一点一点的深入逗弄。璇玑的身子放软,是完全信赖的模样,她仰着头,丝毫不会担心自己从秋千上摔下去。因为白沧会扶着她,他不会让她摔倒的。璇玑胸膛起伏,汗水密布,肌肤变得滑腻。但白沧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他的额间全是豆大的汗珠,承受不住重量下坠,落在她的颈项之间。璇玑轻轻一颤,唇瓣分离了片刻,“满意你的奖励吗?”
白沧低哑道:“很满意。”
他低头看着她的脸。从前的时光,他印象中全在颠沛流离,从未有过归属感,所以未曾对一个地方有过深刻的记忆,但从现在开始,不一样了。有她的地方,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夜晚,经过的每一处风景,他都会深刻记住。只因为有她。璇玑缓了片刻,从秋千上站起来,她转过身,笑意融融的看着他,“白沧,这么多年以来,我头一次这么快活。”
她说,这么多来以来,她头一次这么快活。自从母亲死后,她的天空一直是灰暗的。起初她还抱有期望,后来便连失望都没有了,好像程府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了,就连父亲也成了一个给了她骨血的模糊人影,而她,只是一个寄宿在程府,无关重要的东西。甚至连人都不是,只是一个死物。可直到离开老宅的这段日子,她才像真正活了过来,有了呼吸,看得到颜色,感受得到四季的变化,也有了感情。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白沧。璇玑主动伸出手,隔着秋千,抱住了她的生机。白沧将她搂在胸口,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她柔软的发,轻轻安抚。他们抱了很久,两人都没有想要改变姿势的意思,直到甜果儿走到后院门口敲了敲门。“小姐,可以用饭了。”
她只瞧了一眼就缩了回去,但还是眼尖的看到,两人是拥抱着的。璇玑离开白沧的怀抱,“走,吃饭去。”
吃过了晚饭,天还没黑。德叔搬了几把椅子,切了几片瓜,在树下乘凉。晚风穿堂而过,凉快是凉快,就是蚊子有点多。璇玑拿着扇子扇了几下,什么都没有打到,有些着恼。白沧便把椅子挪得近了些,替她赶蚊子。璇玑这才舒展了眉头,捏起一块瓜慢慢的吃着。甜果儿抱着草药过来,看了看这模样,觉得点燃这个熏蚊子的草药也没用了。德叔却不觉得,他把草药倒在香炉里点燃,对着璇玑介绍道:“这草药是底下的人上集市采买时买的,说是专门对付蚊虫的,熏上一会儿就没有蚊虫了,就是烟有些大,小姐你忍着些。”
可草药烧起来后,烟何止是一点儿大,简直就像似厨房着了火,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不止是蚊虫熏得半死不活,人也熏得差不多了。璇玑咳嗽个不停,从椅子上下面,连忙离远了一些。甜果儿也熏得睁不开眼睛,“德叔,这药哪里买的?它哪里是熏蚊虫,它是要熏死人吧?你买到假药了!”
德叔下不来台,干巴巴对璇玑说道:“等老奴找到那个采买的,定然好好惩罚他!”
白沧给她打着扇子,把烟扇远一些。璇玑好受了一些,摆手,“快把它熄灭。”
凉是乘不下去了,白沧送她回到小楼,目送她上楼。璇玑走了几步,依依不舍的回头,身边就是甜果儿,她也不好意思直说,只朝着白沧眨眼睛。白沧不明所以的回望着她,怎么?璇玑又眨了眨眼睛。甜果儿出声道:“小姐,你眼睛怎么了?是不是被熏到了?要不奴婢您打水来洗洗?还是找大夫来看看?”
璇玑:“......”璇玑说不用了,“我上楼了,你们都去歇着吧。”
她气冲冲的上楼,把地板踩得咚咚的响。甜果儿不解,“小姐这是怎么了?不开心了啊?”
她回头正要征询白沧的意见,却发现白沧已经不见了。甜果儿摸了摸脑门,“先前不还在这的吗?怎么一个晃眼就不见了?”
天色已经黑了,甜果儿到底是小女孩,胆子也小,不敢继续想下去,连忙跑回房了。璇玑回了房,没有躺在床上,而是静坐在窗前。她等啊等,等到了月上中天,也没有看见那个期盼的身影。“好啊,完全不把本小姐的意思放在眼里,看我怎么整你!”
璇玑走出门,庄子里的下人都休息了,四下静谧,只有廊下的灯还亮着。她下了小楼,取下一盏灯笼,朝白沧的住所走去。白沧喜静,故而德叔给他安排的地方只住了他一个人,庄子里的人都在另一个方向的院子里。白沧的房间中没有烛火,璇玑犹疑道:“睡下了吗?本小姐都没睡下,他敢先睡了?”
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走上前去拍门。门从里面锁着,她敲了几下都无人应答。“白沧,给我开门。”
“白沧?”
“白沧!”
璇玑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她不信她这番动静,白沧不能被吵醒,只有可能是他醒了,却不想给她开门。璇玑恼得踢了门一脚,“你就躲在里面吧,等到了明天,我就让德叔把你赶走!”
门内还是无人回应。璇玑转身就走,她提着灯笼,埋头走得飞快,没曾想转弯的时候,差点与人迎头撞上。“哪个这么不长眼?睁大狗眼看看我是谁!”
还没抬头,她就开始发脾气,“一个个的,都不想在庄子上待下去了是不是?!”
一双手扶住她,“小心些。”
声音是熟悉的,气息也一样熟悉,璇玑抬起眼,灯笼朦胧的光照亮了白沧的脸。白沧看了她身后一眼,又看她独自一人的模样,“你在找我?”
璇玑道:“是啊,这大半夜的,你去哪了?哎,不对,门是锁着的,你是怎么出去的?”
白沧没有回答,璇玑已经猜到,“你又翻窗户了是不是?可你翻出去怎么没去找我?你去哪了?”
白沧沉默,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出去了一趟,这是西街张记铺子的桃酥,你尝尝。”
璇玑打开油纸包,看着里面有些碎了的桃酥,想起从老宅到京城的路上,她曾经提起过,自己爱吃甜食,是西街张记铺子的常客,买的最多的就是里面的桃酥。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含糊说道:“我也不是特别想吃,怎么不白天的时候再去?”
“好吃吗?”
璇玑点点头,“张记铺子晚上还开门?这我倒是不知道。”
白沧道:“我送你回去。”
璇玑捧着油纸包,白沧走在她身侧,接过她手上的灯笼,两人一路走回了小楼。昏黄的灯光照亮脚下一方,璇玑看着两人整齐的脚步,恍惚觉得他们这样相伴而行,已经走了很久。璇玑把白沧拉进了自己的房中,白沧看着她的所作所为,就知道她又要做什么。璇玑脱了鞋子上了榻,然后拍了拍床边的位置。白沧从善如流的坐下来,也跟着脱鞋上榻。璇玑握住他的手,把头枕在他的肩头。安静了片刻,白沧在她脸侧开了口,“程璇玑,你知道我们这样意味着什么吗?”
璇玑说知道。“......你可有想过我们今后?”
“今后怎么了?”
璇玑的呼吸轻软又香甜,“你若是想当程家的女婿,那也没什么,本小姐可是很好说话的。”
白沧:“......”璇玑又补充道,“不过你以后需得听我的,不然我就休了你!”
白沧慢吞吞的笑,“口气倒是不小。”
“我一向这样,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
白沧对她的那点心思,她早就察觉了,若是赶路的时候还不能肯定,那到了庄子上,她便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他是真的很喜欢她。璇玑抬起脸,想要去看白沧的神色。他挥手,熄灭了床边的烛火,顿时,屋中只剩下一片黑暗。白沧攥紧她的手指,声音自黑暗中传来,“璇玑,我娶你。”
璇玑咯咯的笑,“明明是我娶你,你要给程家当女婿的。”
白沧不置可否,在她头顶轻吻了一下。想到成婚,璇玑有些睡不着,“白沧,我还没有问你,你可有父母?我们是不是要去拜访他们?”
“不用。”
说完他又解释了一句,“我母亲已经不在了。”
“那你父亲呢?”
“......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去见他。”
“哦,好。”
又过了一会儿,璇玑闭着眼翻了个身,缩在他怀中,“白沧,我困了。”
“那睡吧。”
白沧动了动,手臂环绕过去,让她睡得更加安稳了一些。天亮的时候,璇玑醒来,她先是摸了摸床榻的另一侧。已经冷了,白沧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甜果儿。”
璇玑扬声喊道。甜果儿端着洗漱用具进来,“小姐,您醒啦?”
璇玑‘嗯’了一声,“回到京城后,我都没有出去看过,也不知这两三年,京城变成了什么模样?”
“小姐可是想出去逛逛?”
璇玑说想。甜果儿乐开了花,她也好久没有去街市上玩了,璇玑若是出门,肯定会带上她的,这样她也能跟着一块去了。璇玑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她和甜果儿坐在马车里,白沧和车夫坐在外面。马车经过城郊大片大片稻田,拐上大道,然后驶向城门。进了城,便能感受到京城的热闹与繁华,叫卖声不绝于耳,井然有序的做着自己的小生意,还有随处可见穿红戴绿的小娘子,与摇着折扇朗诵着诗词的公子哥。甜果儿把马车的窗帘掀开,“小姐你看,路边有卖叫花鸡的!”
甜果儿馋得直咽口水。璇玑好笑道:“去买两只吧,一只路上吃,一只给德叔带回去。”
她出门前带了钱袋,钱袋都放在甜果儿那儿,甜果儿听她一说,当即叫停车夫,跳下了马车,没过多久,就提了两只叫花鸡回来。叫花鸡还是烫的,甜果儿小心翼翼的撕开,递了一个鸡腿给璇玑。璇玑微微摇头,“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甜果儿便大快朵颐起来。马车继续行驶,行驶到一家首饰铺子的时候,璇玑叫停了马车。“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和甜果儿进去就行。”
璇玑对白沧说道。车夫应声,白沧也说好。甜果儿挽着璇玑的手进去,铺子里的小二不认识璇玑,殷勤的向她介绍着。璇玑道:“可有整套的头面?”
小二一听,眼睛都亮了,买成婚所需,这可是大主顾,连忙把人又往里面请。“小姐这边请,这里面都是成套的首饰,用作成婚再合适不过了。”
声音惊动了掌柜,掌柜走过来一看,迟疑的打量了璇玑几眼,认了出来,“程家大小姐?”
璇玑‘嗯’了一声,点点头,“王掌柜。”
没离京去老宅之前,璇玑是这家首饰铺子的老主顾,掌柜会认得一点都不奇怪。程家虽然被抄了,但商人最是精明,一点都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许久不见程小姐,程小姐的风采更甚从前了。”
“王掌柜谬赞。”
“程家的事......程小姐节哀。”
与王掌柜寒暄了几句之后,璇玑挑中了两套头面,又选了几样日常戴的钗环。庄子上没有她的衣物首饰,要想在庄子上常住下去,这些总得备着。买好了东西正在结账的时候,斜里插过来一直手,手上拿着的正是一张大额的银票。璇玑愕然抬头,“你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外等着我吗?”
还有一句她没问,那就是白沧哪来的这么多钱?甜果儿也望着那张银票发愣,小姐不是说他是护院吗?护院哪来的这么多钱?该不会是小姐给的,让他打肿脸充胖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