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璇玑的手指在披风上缓缓抚过,又像触电一般猛地收了回来。她闭了闭眼,穿衣起身。听见屋中动静,门外进来两名女弟子,齐声道:“夫人。”
“你们叫我什么?”
两个女弟子皆是修为不俗的,其中一个鹅蛋脸,身高腿长,看起来颇有几分机灵劲,另一个五官小巧,身形略矮些,进来时便低着头,不敢看公仪璇玑的脸。机灵些那个女弟子眉眼展开一笑,“夫人啊,那位大人在我们云浪岛上住了许久,直到昨日我们才知道,您就是他的夫人。”
公仪璇玑刚要解释,又觉得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两个想必都是魔族之人,她与白沧同吃同睡,在他们眼中,自己与他,不是夫妻又是什么?“他去哪了?”
鹅蛋脸女弟子答道:“今早的时候,少岛主来了,大人怕打扰到您休息,便和少岛主换了一个地方议事去了。”
和南宫宣议事?怕是要动手了。公仪璇玑点头,“嗯,我知道了。”
那两个女弟子服侍她穿了衣裳,又端上了一些灵食放桌上,“大人说了,多吃些灵食滋养,夫人您的身子能好得快些。”
公仪璇玑也没矫情,白沧还不至于下毒害死她,她坐在桌边,拿起筷子一口一口的吃着。两名女弟子见她吃了,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等公仪璇玑吃完,她们收拾了碗碟,就退了出去。公仪璇玑走到窗边,拿出一个口哨,对着外面吹了一声,没过多会儿,六蛋就飞回来了。六蛋没吃过海鲜,现在日日在海上捕一些灵鱼,成长得飞快,刚来云浪岛上时,羽毛还是新生那般灰扑扑的,现在已经有了五彩斑斓的色彩,体型也长大了许多。“把这个送给叶和宜。”
公仪璇玑将口信递给六蛋,“别让人发现。”
六蛋点点头,然后展翅飞出了小院。公仪璇玑静坐在小院中,等到了下午,白沧才从外面回来。“怎么在外面坐着?”
本来阴郁的脸色,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展颜了,“是在等我?”
公仪璇玑点点头,“嗯,在等你。”
白沧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来,“本来应该早些回来的,但有些事绊住了,下回不会回来这样晚了。”
“好。”
她简单的答了一个字。白沧将她抱紧屋中,坐到了椅子上也没放开。公仪璇玑坐在他的腿上,半边身体都依靠着他。他摸了摸她的脸,微微皱眉,“怎么脸色还是不好?你等着。”
他把公仪璇玑放到椅子上,进屋去了,没过一会儿,他端出来一个杯子。“喝下去,你会好的。”
他把杯子递到她面前。杯中只有半杯水,水是淡红色的,没有血腥味,但公仪璇玑仍是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好。”
公仪璇玑接过杯子,当着白沧的面一口饮了,然后她的面色忽然就痛苦起来。魔血在她体内作祟,和她的仙魂互相抗衡,一方面治愈她的身体,一方面又试图改变她本身。白沧又把她抱在了怀中,温热的躯体环绕着她,“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公仪璇玑浑身大汗淋漓,她死死的拽住白沧的衣襟,痛得脸色发白。“卫沧,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我好痛......”她泪如雨下,痛到不能忍受的时候,她一口咬住了他的肩颈。白沧动都没有动一下,沉默的忍受了。他的手轻柔的抚在她的头上,眼中有着浅浅的疼惜之色,“咬着我,就不痛了。”
她怕疼又胆小,他最清楚不过了,若不是她的这具身体灵力都输送不进去,他也不至于用魔血为她续命。她在他怀中抽搐了一会儿,最后整个人都跟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汗涔涔的。她小声抽噎着,闭着眼睛说胡话,但脸色逐渐恢复了些,白沧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叫来了那两个女弟子。她们给她换衣沐浴,公仪璇玑睁开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我自己来,你们出去吧。”
她趴在浴桶边沿,慵懒说道。等人离开,公仪璇玑照例逼出魔血。那几滴魔血融入浴桶中,搅动些一桶水都变得鲜血,最终又消散无痕,归于平静。她从浴桶中起身的时候,双腿无力,差点崴了脚,幸亏一手撑住了,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倒。女弟子听见屋中响动,扬声询问,“夫人?”
“没事,我马上就出来。”
公仪璇玑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推开浴室门出去的时候,发现外面守着的已经不是那两个女弟子了,而是白沧。他问道:“不喜欢她们吗?”
公仪璇玑头发还湿着,披散在肩头,她肌肤雪白,双目漆黑,白色的衣裳穿在身上,更显得人弱不胜衣,单薄脆弱。“不是,只是不喜欢人伺候。”
白沧接过她的手,又将人抱了起来,“我见你从前总爱做普通闺秀打扮,以为你喜欢这些。”
公仪璇玑在仙界时,当的是个貌美废材的仙子,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再四处找乐子。来到这个小境界之后,就曾嫌弃过左璇玑的衣品,所以后来的着装,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的。要换做是从前,她也习惯了有人伺候,但现在一想到这些都是魔族,她便浑身都不自在。公仪璇玑不说话,小脑袋耷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之后才问了另一件事,“何时审理玄元宗宗主?”
白沧和南宫宣一起议事过,即便他不问,南宫宣也会将岛上的事物都一一向他汇报,所以他自然是知道的。“明日诛杀。”
公仪璇玑愕然抬眸,“怎么这么着急?”
白沧笑了笑,“早点处置他不好吗?你难道不想报仇了?”
小院不大,几步就从浴室走回了卧房。“自然是想的。”
但比起这个,她更想报另一个仇。白沧施术,给她烘干了头发,“不逗你了,其实是那人在牢中不老实,试图逃出去,众仙门商议着未免夜长梦多,所以便定在了明日。”
“不是有层层看守吗?而且他的修为不是已经废了吗?怎么还能逃?”
这是之前叶和宜跟他说的,早在上岛之前,五大仙门的掌门宗主合力出手,玄元宗宗主已经翻不出什么浪来了。他们齐聚云浪岛,处置牵涉其中的玄元宗众人是次要的,主要是选出下一任仙门之首。如若不生变故,他们大多数应该是要推举凌霄派的。玄元宗一倒,五大仙门只剩下四大仙门,云浪岛的势头虽猛,但老岛主病重,南宫宣到底是年轻了些。星宿门偏居一隅,门中强悍之人不少,但他们向来与世无争,门中弟子多是出外云游历练,对仙门之首上坐着的是谁,丝毫不感兴趣。天狼山庄则是有心无力,叶先有野心,无奈早些年叶和宜只能坐轮椅,山庄事物缠身,全靠他和山庄的那些长老打理,如今叶和宜能走了,他也只盼叶和宜能早日踏上修炼一途,不至于到时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仙门之中,凌霄派是最适合仙门之首的位置的。任星和在众仙门之中口碑不错,再加上这次捣毁玄元宗的阴谋有功,所以能算是实至名归。但这不是南宫宣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是,从今往后,魔族不再屈居于仙门之下。玄元宗宗主出逃,不能改变任何事,只能加剧那日大战的到来。白沧缓慢的眨了一下眼,选择撒了谎,“兴许是这几日云浪岛上的人多了,守卫松散了些,才让他有机可乘。”
公仪璇玑却不这么想,云浪岛的守卫她是见过的,而且现在一岛上都不是云浪岛的弟子了,而是魔族的人,南宫宣有心成事,怎么会让事情发生变故?只有一种可能,这种变故本身就是他乐于见到的,或者说是他促成的。众仙门的人不是到齐了么?要想动手,宜早不宜迟。但白沧骗了她,她为了自己的计划,也只能当作不知,“原来是这样,那的确是尽快诛杀得好。”
“所以,明日我们便安心待在这里,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我们都不用管,南宫宣会将人送过来的。”
公仪璇玑靠在他胸前,轻轻‘嗯’了一声。公仪璇玑全然信任的模样,让白沧忘了,自己还未向她解释过他与南宫宣的关系。之前南宫宣还瞧不起他,不到一年,南宫宣便对他言听计从,这不奇怪吗?但公仪璇玑什么都不问,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这让他省去了解释的烦恼,但同样的也让他心生不安。他宁愿她像以前一样咋咋呼呼的,什么都不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人就在他怀中,却让他觉得,两人之间离的好远。甚至连抱着她,都只是他的错觉。这一夜,公仪璇玑没有睡着,白沧的手从背后搂着她的腰,呼吸平稳。她知道,白沧定然也是没有睡的,但他不知,她同样睁着眼。一片漆黑中,不时传来一些幽微的声响,听不甚清楚,但对于醒着的人来说,却无法忽略。白沧也听见了,他动了一下,“璇玑?”
公仪璇玑闭上眼,装作睡着了。白沧悄悄起了身,给她掖好了被子,然后出门去了。白沧离开后,夜色更加寂静。公仪璇玑坐起身,朝紧闭的门扉望了一眼。轮回之力问道:“璇玑,明日你便要动手了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无论它怎么积蓄灵力,力量始终无法充满,只能停留在一半以上,但即便只有一半,它也能在公仪璇玑杀掉魔尊之后,将她带回仙界。“嗯。”
公仪璇玑抱住自己的双腿,尖尖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我会抢在南宫宣前面动手。”
白沧一死,便无法出手再帮南宫宣。“璇玑,你一定要小心。”
“嗯”她只有一次机会,一定不会失手。天亮的时候,白沧没有回来,她昨日说了不喜欢那两个女弟子伺候,之后女弟子便再没有出现,所以小院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公仪璇玑走到门口,试图拉开院门,但院门上设有阵法,她打不开。轮回之力道:“璇玑,白沧把你关在了这里!”
“无事,反正我的目标是他,我相信叶和宜,他能处理好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灵力冲击天空的场景,像一朵冰蓝色的烟花,在天际绽开,美丽又短暂。随即,云浪岛上,四处可见的魔气开始逐渐弥散,将整个岛屿都覆盖其中。轮回之力也看见了,“他们动手了。”
“是啊,动手了。”
公仪璇玑淡淡的接话,然后熄灭了燃烧心头血的火焰。南宫宣动手了,便也是到了她动手的时候了。失去了心头血的供应,这具身体顿时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院外有人看守,公仪璇玑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在眼里,然后报给白沧。此时公仪璇玑晕倒,外面惊呼一阵之后,便立刻去找人了。公仪璇玑躺在地上,默默的数着数,还没数到一百的时候,白沧就回来了。“璇玑!”
他脸色发白,神情惊恐不安,仿若失去了一切那样慌张失措。这幅样子,是公仪璇玑从未见过的白沧。“告诉阚生,魔族的事与我无关。”
他把人从地上抱起来,“若是再拿那些事来烦我,能给他的,我自然也能收回来!滚!”
看守的人退出院子,院门带上,院中便又只剩下他们二人。“璇玑。”
白沧将她抱进屋子,“撑着些,我一定会救你!”
公仪璇玑睁开眼,狡黠的一笑,“我没事,就是想吓吓你,谁让你在门上设了阵法,让我出不去。”
白沧脚步一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心对她发火,却又心生不忍。她埋怨他,“你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灵力不济,偏偏还把人家关在这里,我心里着急,自然要想办法了。”
白沧将人放下来,微微叹气,“下次不许这样。”
“知道了。”
公仪璇玑好奇的看向外面,“外面发生什么了?怎么闹哄哄的?”
“没什么。”
白沧手一挥,将屋子的门和窗都关上,他神色淡淡,“玄元宗有人反抗,各大仙门的人在镇压。”
“哦,动静还挺大的。”
公仪璇玑张开手臂,“我腿酸,能不能把我抱过去?”
白沧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有些好笑,“我发现你死里逃生一回,变得比以前还要懒惰了,以前是懒于修炼,现在连路都懒得走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任劳任怨的将公仪璇玑按照她的指示抱了过去。她被放在小榻上,却还拉着白沧的衣角,不让他走。“小孩似的。”
嘴上虽然在嫌弃,实则心里乐开了花。她对着他撒娇的时候,他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他从前不知道两人在一起的感觉是这样,让人如坠云端,沉溺其中,脚下没个踏实感,只想时时刻刻两人都待在一起。如今算是知道了,白沧心道,这种感觉比与人大战几百场的感觉还要酣畅,比他那日登上魔尊之位的时候还要高兴。若是早知这个人是她,他一定会早些来寻她。公仪璇玑脱了鞋,绕到他的背后,呵呵娇笑,同他嬉闹。白沧原本是不习惯别人在他身后的,但一想到这个人是她,便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她要闹,就让她闹好了,只要她能陪在他身边。公仪璇玑看向白沧的后脑勺,“卫沧,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去仙界复仇?难道你的仇人飞升了吗?”
“算是吧。”
白沧伸手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轻微挣动了一下,又安静的待在了他的掌心中。公仪璇玑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呼吸在他的耳边,“那你去过仙界吗?仙界好不好玩,美不美?”
她的心跳得飞快,呼吸之间皆是灼热。白沧还未察觉到她的异常,他笑着说,“也就那样。”
他说的是实话,他从来不曾关注过美丑,所以自然也就没有在意过这些。在他看来,仙界无非就是明亮了些,魔界的气息浑浊了些,仙界,看看也就罢了,修炼还是得回到魔界之中。“是吗?可我觉得,既然修士们都想得道飞升,那仙界自然是人人都向往的。”
公仪璇玑伸出从胸口抽出那根遍体通红的冰凌。“既然是人人都喜欢的,那自然也是美的,不然怎么没听说,人人都想去魔界呢?”
白沧皱眉。他边说边回头,“你今日的话怎么这般奇怪?可是待着无趣了,想我陪你出岛......”趁着这一回头的功夫,公仪璇玑拿着冰凌的手绕到他胸前,毫不犹豫的刺入他的胸口。白沧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低头朝他的胸口看去。磅礴的仙力从冰凌中爆开,其中伏魔印流转,正试图没入他的胸口。白沧伸手死死抓住她的手,眼尾通红,“璇玑!”
公仪璇玑牢牢的抱着他,她双臂穿过他的身躯,眼中泛泪。纯正魔气从冰凌破开的那个伤口四散,白沧的力量也跟着消散,他抓着她的手,被背叛的暴怒和痛苦不停的撕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