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好天气,何秀在家中将之前晒好的药材归拢之后,便拿到村口,拖出村的队伍拿去卖。村长赶着一辆骡车,身边站着几个一同去平阳城的年轻人,车上堆满了磨山村里拿出来要卖的东西。何秀将药草的背篓放上去,然后将一张药方递给村长,“村长,劳烦您回来时帮我爷爷抓几副药回来。”
村长还没接过药方,纸就被另外一人抢了过去。“今日我也去平阳城,这药方我帮你抓啊!”
抢过药方的人叫磨强,是村长的侄子,比何秀大上几岁,从小就喜欢欺负何秀,因为整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所以到现在也没讨到媳妇,他曾对何秀的爷爷开过玩笑,要爷爷将何秀嫁给他。何秀不喜欢他,爷爷也没同意,磨强觉得被下了面子,在何秀家门前好一通谩骂。今日见到何秀,自然也是好一通刁难,“何秀,只要你肯求我,抓几副都不成问题。”
何秀夺过药方,连一个正眼都没给他,“我不求你。”
何秀把药方给磨村长,“村长,劳烦您了,我爷爷还在家里,我就先回去了。”
磨村长点点头,看着何秀走远的背影,拍了拍磨强的肩膀,“秀丫头虽然是个瘸子,配你有些勉强,但她干活勤快,往后你家的活计也能多个人做,若她能生下儿子,也算是件划算的事。”
磨强双眼冒光,“姨夫,要不你去帮我说媒?”
“我帮你说什么?我堂堂一个村长,不要脸面的吗?”
村长将骡车上的物品捆好,“这种事你自己想办法。”
磨强将脸一拉,“自己想就自己想。”
何秀回到家中,换了一身打了补丁的衣裳和旧鞋,然后背起了药篓,“爷爷,我进山挖草药去了。”
爷爷在屋中应和了一声,“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爷爷。”
何秀明明是往另一座经常挖草药的山头去的,但一进入山中,她还是感觉到了半妖的视线。有呼啸声在山谷中穿梭而过,半妖就站在了她的面前。何秀对他扬起一张笑脸,“昨晚真是谢谢你了,我现在要去挖草药,你和我一块去吗?”
半妖没回话,但是跟在了她的身边。何秀做事很细致,遇到认识的草药,便用小锄头去挖掘,尽量不伤到根茎,力保正株草药的完整,遇到只是看起来眼熟的,她也不去碰触,就怕沾染上什么有毒的汁液。一路上都是何秀在说话,半妖默默的听着。“挖草药的本事都是我爹教我的,我爹娘死后,我就靠这个养活我跟爷爷,虽存不下什么钱,但也不至于饿死。”
“哎,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爹娘吧?我爹就以挖草药为生,攒了钱之后就娶了我娘,我娘是别的村嫁过来的,身体弱,生下我之后就过世了,我爹上山采药摔断了腿,没几日也去了。”
“不过我一点也不难过,因为他们在另外一个地方,肯定也是在一起的。”
何秀累了,便坐下来歇息一会儿,还从背篓中拿出水和饼。“你要吃吗?”
何秀没有自己吃,反倒先递给了半妖。半妖摇摇头,“你......等我。”
何秀还没来得及问他干什么去,他便消失了。何秀等了一会儿,半妖就回来了,怀中还揣着好几个鸟蛋,个个都有鹅蛋大小。“你在哪里找到的?这蛋怎生这般大?”
磨山村背靠的三座大山中,多是飞禽走兽,平日里也是半妖约束他们,不准他们下山来骚扰磨山村民的。半妖生吃了三个,剩下的放进了何秀的背篓之中。何秀低头在背篓里看了看,惊喜的说,“给我的?”
半妖点了点头。何秀笑开一口白牙,“谢谢你。”
“不......谢。”
半妖生硬的吐出两个字,更引得何秀哈哈大笑。“我发现你跟传言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何秀伸出手去,帮他擦掉嘴角残留的蛋液。半妖没有躲闪,只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传言里说你嗜血凶残,但我却觉得你生性良善。”
半妖蹲着,何秀坐在一方石头上,一人一妖挨得很近,何秀从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突然就觉得很快乐。何秀真诚的对半妖说,“我觉得你很好。”
何秀以为半妖会回一句什么,或者像平常一样什么都不说,可她没想到的是,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半妖就跑了。是真跑了,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落荒而逃。何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收拾了小锄头,准备下山,身后依旧又是悉索的声响。何秀知道,是他在保护她。后来何秀上山,时常能带回一些鸟蛋或是野果什么的,偶尔还有兔子和田鸡。时间长了,爷爷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看着何秀脸上挂着的笑脸,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这日,何秀照理往山上送吃食,不过自从她知道半妖是吃熟食之后,她都会在家中将肉烤熟了,再送上山。可这次她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之后,半妖都没有出来接她,何秀心中觉得奇怪,但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她来到土地庙里,还是没有看到半妖的踪影,这才感到大事不妙。每次她说要上山,他都会在山中等她的,为什么这次不在?何秀坐在土地庙门口等了很久,终于在天擦黑时,等来了那个高大的身影。何秀一瘸一拐的奔上前,“你怎么才回......哎呀,你受伤了!”
这是何秀第二次见到半妖受伤,上次见到还是她第一次送吃食上山的时候。“先进来。”
何秀将半妖扶进去,让他坐下,“你先不要乱动,我去给你打水。”
她虽强作镇定,但还是白了脸,眼眶也红了。何秀打来了水,用自己的手帕沾湿之后,给他清洗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擦到手臂上时,何秀的泪掉了下来。她伸出的手,突然间就不敢碰触他了。这一战也不知如何的惨烈,竟是叫他的左手差点断成了两截,森然的白骨清晰可见,断裂之处还是一些碎渣。半妖接过手帕,随意擦掉那些骨头渣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好得快,你别怕。”
何秀飞快的抹掉眼泪,将帕子抢过来,“我不怕。”
她轻轻的擦拭掉伤口附近的血液,然后背过身去,从自己贴身穿的衣上撕下来一块,给他缠住了断裂的地方。何秀低着头不说话,虽然没再掉泪,眼角却一直红着。半妖说不清心里的那种感觉,他向她解释,“有只猫妖......过来了,我得......杀了它。”
“我知道。”
何秀点点头。有妖物闯进来,势必会威胁到山下的磨山村,不管是因为抢地盘,还是磨山村民的安全,半妖都必须这么做,从前,狼妖便是这么做的。何秀帮他清洗了伤口,然后把血水倒掉,又拿来食物,给他吃。半妖默不作声的吃着,何秀就在一旁陪着他。何秀坐在草堆上,靠在他的身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泪又落了下来。半妖放下食物,着急的去擦她的泪水,但又唯恐尖利的指甲伤了她,因此显得手足无措。何秀哽咽着,“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自从爹娘死后,她担负着家里的重担,不敢有任何懈怠的时候,就算受了什么委屈,也是独自咽下,不敢告诉爷爷,让爷爷担心。她生下来,一只腿就使不上力,因此没少受人嘲笑,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朋友。后来遇到这只半妖,她才觉得不那么孤单了,她不敢想象没了他的日子。何秀哭得伤心,没曾想半妖低下头,伸出舌头一一舔去了她的泪水。何秀惊得打了个哭嗝,“你、你......”“别哭了。”
半妖轻声的哄她,“我......不会死,你......别哭了。”
他只重复着这一句,不会说旁的哄女孩的话,何秀说不清楚心中那种涨涨的感觉是什么,但她觉得,她很喜欢和半妖在一起的感觉,若是能一辈子在一起,那就好了。何秀哭得累了,倒在草堆上睡着了。半妖低眸看了很久很久,俯下身,在她的唇瓣轻轻舔过。虽然他已经放轻了动作,但这蜻蜓点水的一吻还是惊醒了何秀。她睁开眼,又一次清楚的看见了他的眼睛。何秀第一次进土地庙的时候,被他抓住了手腕,当时也是这样一上一下的姿势,当时她特别害怕,头也不回的就跑下了山。但这次,她不害怕了。半妖见她醒来,脸上浮现一丝囧意,他刚要直起身子,便被何秀的双手勾住了脖子。何秀抬起头,主动在他的嘴角亲了一口。半妖愣了愣。两人都没有说话,暧昧的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何秀脸色爆红,推开他将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了回去。半妖劈头盖脸的亲了下来,他不得章法,又急吼吼的,双臂箍得何秀很紧,咬破了她的嘴唇也不自知。直到他尝到了何秀鲜血的味道,他才一把推开了她。“对......对不起。”
半妖匆匆治愈了何秀的伤口,两人都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何秀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他火辣辣的触感,慌乱得不知所以,“天......天要黑了,我回去了。”
何秀站起来,往土地庙门口走。半妖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不要。”
何秀挡住他,依旧没有看他的眼睛,飞快的说着,“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得好,我记得下山的路,不会有事的,我明天再来看你。”
“好,”半妖答应了,见她已经走出了土地庙,他又追出去,“何秀!”
何秀回过头。天边的晚霞落在半妖身上,又落在他的眼眸中,他眼中的神采与晚霞交相辉映,好看极了。何秀微笑起来,“嗯?”
“你......可愿......陪我住在......这山里?”
晚风轻轻,将他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也是她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何秀笑出一口糯米牙,“好啊。”
她承诺他,“等我给爷爷养老送终之后,我就上山。”
上山,陪着他。何秀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自从爷爷在她口中知道了半妖的事,便也没在家门口等着她,而是在檐下挂一盏灯笼,为她照亮脚下的路。何秀远远的瞧见了那盏灯笼,便加快了步伐。可这一次,她没能平安归家,在离家门口不过一个路口的距离时,她被磨强绑走了。一同帮着绑人的还有另外四个人,何秀力量微小,连呼救声都没能发出。何秀从未这般绝望过,她被堵住了嘴,绑住了手脚,只能任由磨强施为。她在被凌辱的时候,另外四人就在一旁看着,说着一些下流的话语,践踏着她的尊严。何秀的泪都流干了。何秀归家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她原本以为爷爷已经睡下了,谁知爷爷坐在屋中,一直等着她。爷爷见到她的惨状,很是吓了一跳,刚开始以为是半妖干的,当即拿了榔头,便要去找他拼命。何秀拦不住爷爷,只好将实情说了。爷爷扔了榔头,让何秀待在家中,他去找村长讨要说法。何秀在家中等了一夜,却只等来满村的流言蜚语。“听说了吗?秀丫头和磨强有了一腿,就在昨晚上!”
“秀丫头是个瘸子,这事磨强老娘能干?还不得扒了秀丫头的皮!”
“不干也得干!听说是磨强强迫秀丫头的,村长已经保了媒,让秀丫头嫁给磨强。”
“强迫的?哎哟,这可不见得,我怎么听说的是你情我愿,你看呐,何秀家穷,又拖着一个快入土的爷爷,人家磨强是村长的侄子,嫁给磨强,她高攀了不是?”
“你打哪听来的?”
“还不是我家那口子说的,说何秀和磨强好的时候,他都听见了呢,何秀就是自愿的!”
“看不出来啊,秀丫头明面上不怎么爱说话,背后竟然使这种花招,小小年纪,这可真是够淫荡的。”
“啧啧,毕竟没有娘教不是吗?她那爹又死得早,小丫头片子能懂什么,以为爬了男人的床,就衣食无忧了。”
“说不定早就和磨强睡过了,只是昨晚刚好被人发现了而已,真不知检点!无媒无聘的,就和男人苟合。”
......何秀就站在门后,浑身都已经凉透了,眼泪也已经干涸。她仿佛被脱光了衣裳钉在了耻辱柱上,那些街坊邻里的话,则变成了一把把带着剧毒的刀刃,将她刺了个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她的自尊,被他们踩在脚下肆意伤害,她还逃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