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幅时,才听见廖老爷哎呀一声。小厮服侍惯了的,急忙递上帕子,廖老爷并没去接帕子,而是对小厮道:“你让人去打听打听,秦家想和赵府结亲,两边说的都是哪一位。”
小厮应是,正要转身廖老爷又叫住:“还有,切记要打听清楚,两边人的品性相貌如何。”
小厮哎哎应了,急急出去。这种事还是很好打听的,过不了一个时辰小厮就回来:“老爷,都打听清楚了,定北侯府有两位没结亲的公子,一位三公子,一位四公子,这两位的品性相貌,老爷您也清楚,就不容小的再多说。赵府那边,年貌正相当的是二小姐,为人性格宽厚项目么也很出众。”
这样看来,秦三公子和赵二小姐,也算天作之合,那秦三公子为何还要来这么一手?廖老爷的眉皱起,那小厮又道:“老爷您也晓得,定北侯世子不成器,好色贪酒,偏生世子夫人又是将门虎女,两人经常打的不可开交。至于二公子,他娶的是一个翰林千金,倒没什么可说。”
定北侯府的状况廖老爷平日还是知道的,也没有呵斥小厮多嘴,只是在那仔细算着,突然啊了一声,真是越亲近越糊涂。定北侯为两个儿子意欲结的亲,一有势一有财,再加上二公子那边有清名,这样的话,就算世子再乱七八糟糊里糊涂,也可保的定北侯府平安。可现在瞧来,明显就是秦三公子不愿接受这样安排,想借自己这边,把赵府那门亲事给回了,至于自家这边能受到什么影响,他全不考虑。竖子,他当自己是那种无知商人,一心只瞧得见权势吗?见廖老爷神色变化的很不好看,小厮不敢再多话,廖老爷在心里盘算起来,自家横竖是不能淌这趟浑水的,只是原先已经定下回绝秦家的亲事,可这会儿就有些难开口,不然秦三公子一定会借此大作文章,还要好好想想,拿个章程出来。榛子听完廖老爷的分析倒微微一愣:“我倒没想那么多,不过……”廖老爷听榛子说了个不过,眉不由微微一皱:“你不会真看上那小子了吧?”
“怎么会?”
榛子笑了:“舅舅疼我害怕我受到一点点的伤害,我是明白的,可是这些年在舅舅身边,我也渐渐瞧出来,有时候,嫁的不好还不如不嫁。”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廖老爷的脸一沉,榛子并不害怕,只是瞧着廖老爷道:“舅舅,我晓得,你希望我一辈子快快活活的,可是舅舅,我真嫁了,天下又有几个男子,能够接受妻子永远压在他头上。舅舅,倒不如不嫁,至于孩子,我和绿丫好着呢,等她生了两个,我就过继一个过来。”
“你这孩子,”廖老爷明白外甥女在打什么主意,忙出声喝止。榛子的手抓住廖老爷的胳膊撒娇地摇了摇:“舅舅,寻不到那个真正对我好的人,我宁愿不嫁。所以,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至于以后,秦三公子欠了我们人情,他这样出身教养的人,定要还的。”
你这是自毁名声,廖老爷喉咙里的话一直堵在那说不出来。榛子已经又笑了:“我方才已经想好了,等这事完了,我就先去江南住几年,等到……”“我不允许。”
廖老爷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榛子抬头瞧着廖老爷:“舅舅,我晓得,你不愿意我受一点点的伤害,可是你总是把我放在翅膀底下,想老母鸡一样护着是不成的。总有一日,您会离开我,舅舅,靠天靠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纵是廖老爷再经过了许多的事,听到榛子这几句还是忍不住滚下泪来:“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听劝,那些……”“舅舅,我并不是不知道人世险恶,没有看过世道凶险的人。舅舅,我多强一些,您,也会安心。”
看见廖老爷的泪滚下来,榛子的眼也满眶,只是努力不让它们滚落,有些祈求地看着廖老爷,廖老爷看着外甥女,心里又是欣慰又是伤心,这孩子,真的长大了。不会辜负自己。看见廖老爷艰难地点头,榛子笑了:“舅舅,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廖老爷拍拍外甥女的手:“可是,女子的名声,是极其要紧的。”
“舅舅,我是被人拐走过的,您忘了吗?”
怎么会忘记,廖老爷看着外甥女的笑脸,感觉喉咙又有些堵,杜二叔家,现在已经穷困潦倒了。仅仅只是因为顾忌到榛子,廖老爷才没有把他们夫妻的孩子卖掉,好歹给他们留了十亩地,一座草房。但这和当初杜二叔把榛子恶意丢掉之后的日子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榛子也想起了自己二叔,只淡淡一笑:“舅舅,有些事,你不必怕伤害我,我已经能经得起风雨了。”
“好孩子。”
廖老爷拍拍榛子的手,只会说这三个字,榛子又是一笑,这些,秦三公子大概也没想到吧?“你说,是廖家那位小姐的贴身丫鬟,让你把这信给我?”
秦三公子计谋没成,在那想着第二个计策,听到身边小厮的话,倒愣了一下。那小厮连连点头:“三爷,小的并没听岔,就是廖家那位小姐。藕荷姐姐是王阿公的外孙女,王家和我家,几十年的邻居了,这信,就是藕荷姐姐递给我的。”
看来没错,可万一是什么圈套?但若正好是圈套,那不正中了自己的下怀?秦三公子接过信,解开叠成一个方胜的帕子,帕子上还绣了一对海棠花。里面的信纸叠成一个同心结。女儿家就是喜欢弄这些东西,秦三公子在心里嘀咕一句,打开了信看起来,那信很简短,为上次没出来道歉,接着就说,想在某月某日和秦三公子在报国寺一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秦三公子把信重新包好,眉皱的死紧,这才短短几日,怎么就变这样?“三哥好。”
秦三公子还在发愣,瞧见自己弟弟走过来和他说话,秦三公子把信放到袖子里,这才对弟弟道:“你在这做什么呢?还有,你这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三哥,我姨娘她,是不是去和你说,让你和父亲说说,别让我娶廖家千金?”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秦三公子点头。秦四公子叹气:“我姨娘她,就是眼浅,真是妇人之见,现在好了,姑母方才和我说,廖家的那桩亲事,对方觉得高攀不起,回绝了。”
回绝了,难怪自己弟弟一脸不悦,秦三公子拍拍弟弟的肩:“你要晓得,天下何处无芳草,没有了这家,还有下家。”
秦四公子苦笑一声:“三哥,我和你不一样,你不光是母亲养的,人还长的俊俏,又有能力,哪像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读书不过勉强混了个秀才,想寻个事做都不晓得该做什么?你说我这样的,娶个巨富之家的女儿不是正好。偏生我姨娘又哭哭啼啼不许,她倒是想让我娶个高门的呢,可也不想想,娶个高门媳妇回来,会怎样对她?”
秦三公子安慰了弟弟几句,想到那封信,总不会是回了自己弟弟,然后想来嫁自己吧?真是做她的美梦,自己不过是想利用廖家把赵家的婚事给回了罢了。毕竟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婿,依赵首辅疼女儿的心,绝不会让女儿嫁过来的。至于回绝以后,自己的媳妇要自己去寻,要寻一个彼此相待的,而不是像父亲一样,母亲的憔悴,秦三公子是能瞧在眼里的。某月某日,报国寺内,不见不散。榛子瞧着这几个字,脸上扬起笑容,秦三公子,接招吧。藕荷瞧着榛子脸上的笑,心里狐疑不止,可是不敢开口问榛子,只是服侍她练画罢了。“你们小姐想和我一起去报国寺还愿?”
绿丫听到榛子派来的婆子说的话,眉不由微微一皱。那婆子恭敬地道:“是的,我们小姐就是这样说,还说,马车上到时一定有很多垫子,定不会颠到张奶奶的。”
绿丫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才道:“你们小姐就是这样客气,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孩子,稳的很呢。只是我已经有了孩子,愿望已满,难道你们小姐也有了好姻缘?”
不然也不会用还愿这话,这婆子笑的依旧恭敬:“我们小姐有没有好姻缘,小的也不晓得,不过呢,小姐好事将近是真的。”
这倒有些稀奇,绿丫也不指望真的从这婆子嘴里问出什么,横竖到时可以去问榛子呢。到的那日,榛子坐着马车到张家接绿丫,绿丫一出门瞧见那马车就愣了下:“这马车轮子上,怎么捆了这许多稻草?”
榛子掀起帘子的一条缝让绿丫上车:“亏你还每日看书呢,难道连蒲草安车都不晓得了?我啊,可是特地给你准备的。”
绿丫抿嘴一笑上了车,坐好才道:“这安车是稳,可太慢了,一个时辰的路,它能走出两个时辰来。你也不怕耽误工夫?”
“你肚子里我的侄儿才最要紧,再说了,去报国寺,再慢半个时辰也就到了,我们慢悠悠地过去,正好可以说话。”
既然榛子都这样说,绿丫也就不说话,只是靠在软被上。榛子又寻些别的话来说,绿丫答了几句就凑到榛子耳边:“我是有了身孕,这才去报国寺还愿,你呢,难道真是有了好姻缘,快说说,是哪家的公子?”
这件事内情,只有廖老爷和榛子晓得,连藕荷都不知道,榛子当然也不会告诉绿丫,只是捏一下绿丫的手:“自从成了亲,这嘴越发碎了,亏小张哥受的了你。”
提起丈夫,绿丫就觉得从心里冒出来的高兴,鼻子里面轻哼一声:“他啊,受不了也得受,不然,我就把他赶出门。”
榛子噗嗤一声笑了,接着受了笑:“你说,如果我做了什么不见容于众人的事,你会不会跟着别人一起骂我?”
不见容于众人?绿丫的脸色一变,接着就摇头:“榛子,你不会想着去做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吧,这是不行的。”
榛子哎呀一声,声音带上一点点娇嗔:“我当然不会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只是说,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不能嫁给他,可我有喜欢,你到时会不会跟着别人一起骂我?”
喜欢一个人但是不能嫁给他?绿丫啊了一声就道:“东家那么疼你,怎么会让你嫁不到你喜欢的人?”
榛子摇头:“很多时候,并不是我想嫁,就能嫁的,绿丫姐姐,你是晓得的。”
门不当户不对啊,或者别人父母不喜欢,绿丫沉默一下才道:“如果是这么一件事,榛子,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因为我是帮亲不帮理的。”
榛子靠在绿丫肩上,绿丫的心绪有些复杂,接着又轻声说:“可我觉得,你还是去和东家说一声,说不定东家有主意呢。”
马车已经停下,藕荷的声音传来:“小姐,到了。”
榛子把头抬起来:“绿丫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有时候,并不是能解决一切事情。”
说着榛子低头,在心里快速地说了声对不住后才抬头对绿丫道:“绿丫姐姐,我只要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绿丫本来准备下车,手顿时抓住车帘,脸色惊诧地瞧着榛子:“你,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快些回去吧。”
榛子咬住下唇摇头,接着就对绿丫道:“绿丫姐姐,我只见他一面,什么事都不做。”
嫁不到自己心爱的人,甚至连见面都是一种奢望,绿丫在心里长叹一声才点头:“那好吧,可你一定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榛子点头,脸上露出笑,两人这才下车进寺。同样是知客僧把她们迎进禅房,绿丫此时心绪却没有多少安宁,恨不得立即拉了榛子走,可看着榛子的眼,绿丫的心又软了,再一想到女子的名声,绿丫又觉得不对,心中真是千头万绪。知客僧已经又走进来,可这回不是说大殿里没人,让她们去进香,而是对榛子道:“杜小姐,秦家三公子听说您来了,想见您。”
秦家三公子,绿丫差点跳起来,瞪着眼瞧着榛子,知客僧会错了绿丫的意,对绿丫道:“这位奶奶,您放心,本寺是极清静的所在,并没有那些污秽事情,不过佛门之地,开个方便之门还是可以的。秦三公子,就在后院。”
榛子拉住绿丫的手,绿丫定定心才对知客僧道:“既如此,我就跟她一起去。”
知客僧收了秦三公子的钱,只要把人带去就好,也就点头在前带路。绿丫的心跳的比榛子的心还快些,榛子反而十分自如,毕竟今日的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此时是八月天,寺里的桂花开的很好,秦三公子站在亭前,负手而立。虽然见惯了自己丈夫的俊俏相貌,但绿丫也不得不在心里说,秦三公子比起丈夫来,还是潇洒多了。看见榛子走过来,秦三公子脸上浮起笑容,这笑容十分真诚,若不是榛子心知肚明,晓得对方不过利用自己,也会觉得,这男子是真的喜欢自己。绿丫往榛子脸上瞧去,见她脸上笑容就吓的握紧她的手,榛子脸上的笑容是故意做出来的,此时被绿丫握紧了手,就微一低头,继续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离秦三公子越来越近,知客僧已经消失。榛子和绿丫站在秦三公子面前,看着秦三公子,榛子浮起一个羞涩笑容。这让秦三公子心里笃定,她那日的不肯出来见,不过是女儿家的假撇清罢了,像自己这样的容貌家世才华,能抵挡住的人实在不多。秦三公子拱手为礼:“杜小姐,久违了。”
榛子行礼下去:“冒昧相邀,不过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罢了。公子休要嫌我莽撞。”
今日的榛子和那日的榛子似乎有些不同,秦三公子的眉不由皱起,那日的榛子可是有条有理,而不是今日这样一脸花痴样。可是,说不定那是因为她没瞧见自己,秦三公子在心里下着判断,接着就又想,横竖只要能顺了自己的心就罢,别的,也就由她去。绿丫见两人搭上话,心里越来越紧张了,已经伸手去拉榛子:“榛子,你们既已见过了,就走吧。”
秦三公子哦了一声看向绿丫:“这位是……”“这是我的一个姐姐,秦公子,我对你,并不是没有情意,只是秦家门楣太高,我攀不上的,可我的心里,还是……”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秦三公子笑的越发真诚:“我明白,其实那日街上一遇,我就对你有不一样的心肠,可是你和我四弟议亲,我……”秦三公子照着肚里的词儿在说,可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有些不对,话尚未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笑声:“娘,您瞧这桂花,闻起来可真香。”
来了,秦三公子的精神一振,绿丫听到有人来了,急忙去拉榛子,想从另一边走。可是来不及了,来人已经瞧见这边,秦三公子的话也清清楚楚传到那人耳里,我和你,注定是有缘无分。来人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撕碎,榛子心里叫声好,也要配合着秦三公子,眼泪已经出现,泪汪汪地道:“秦公子,我……”“你们在说什么?”
不等榛子把话说完,背后已经赶上来一人,她看着榛子和秦三公子,努力忍住眼里的泪,对榛子道:“你是不是想说,你情愿做妾也好?”
没想到赵二小姐还真配合,秦三公子心里赞着,脸上神色已经变的惊慌:“赵小姐,赵夫人,我……”这下的突变让绿丫也急了,她急忙把榛子拉住,对赵二小姐道:“这位小姐,您不明不白地说什么?我们岂是肯做妾的人家?”
“不肯做妾的话,怎么又在这和人拉拉扯扯的?”
赵二小姐妒火中烧,秦家这门亲事,她也是千肯万肯的,只恨爹娘定亲的日子晚了,听丫鬟说秦三公子今日要来报国寺吃斋,她就撺掇自己的娘一起出来,想见心上人一面,可没想到进了园子见到的听到的竟是这样的话,她是官家小姐,从小娇宠,怎么受得了将要定亲心上人心里有别的女人?榛子眼里的泪已经流出,有些祈求地望着秦三公子,秦三公子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抽身离去就好,可是看到榛子那双眼,秦三公子不由微微愣,心里有个地方动了一下,这样的悸动是前所未有的。“你们的手都断了吗?还不拦住你们小姐?”
关键时刻,还是赵夫人稳的住,出声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