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鹅毛大雪。上一次看到大雪纷飞,还是在大通二十四年的帝京金陵,彼时,他不过是一个七岁的稚子。大通二十四年的冬天,帝京已然沦为了一个人人惶怖的修罗场。苏明池悄悄地走过来,却倚在门框上,不发一言。“兄长为何站在门外?”
苏落照并未将身子转过来,仍旧是盯着窗外。苏明池这才坐在了几案旁,缓缓开口说道:“听闻你近日深居简出,任何人都不见,不知是何缘故?”
苏落照将火炉从刚刚烧开的水拿下来,给苏明池沏了一杯茶,才说道:“我不过是因了这天气冷,不太想出门,怎么就有人编排起我来了?”
苏明池笑了笑,说道:“你作为我苏家军的军师,万众瞩目,不管有无动静,都是会被人看在眼里的。不过,为兄的确是担心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苏落照不言语了,眼睛又盯着窗外,突然问道:“兄长可还记得十二年前,帝京的那一场大雪?”
苏明池立刻明白了苏落照的意思,说道:“记得,当年西南匪患甚重,朝廷几次下令剿匪,好不容易才将匪首擒获,陛下连审都没有审,直接判下斩立决。不过,因此受到牵连的人倒是不少,仅五品以上官员就有三人,太子突然被囚于东宫,丞相、太子少保遭到贬黜,整个帝京人心惶惶。”
苏落照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接着说道:“之后太子虽解除了禁令,却鲜少露面,相位由现任丞相甘钟政接替,与太后之兄、当朝太师贾洪俦分庭抗礼。”
苏明池暗中叹息一声,说道:“甘、贾之争,已逾十载,你我又怎么能够说得清?”
苏落照的眼眸之中,似乎有一些不同寻常。他低声问道:“兄长,你看,现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和当年颇为相似?”
苏明池却有些莫名其妙,坐直了身子,问道:“何出此言?”
苏落照放下杯子,说道:“当年西南匪患丛生,如今有北方胡虏肆虐,难道兄长心里,就没有一丝疑虑吗?”
苏明池非常严肃地盯着苏落照,说道:“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苏落照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说道:“我不是知道什么,而是需要想到什么。这近一年间,日子过得太安定,本来就不同寻常。我总觉得有大事将要发生,所以我们得盯紧一点儿。”
苏明池啜了一口热茶,说道:“这十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好不容易可以安稳一点儿,你也不必忧思过甚。许是你最近劳心劳力,所以有些紧张了。是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
苏落照转过身来,说道:“如今已是元鼎十一年了,可是……”苏明池从怀中掏出一个用丝绢包着的小物什,放在几案上,慢慢地打开,一根晶莹透亮的白玉发簪便显露出来。苏落照并没有显出很高兴的样子,说道:“兄长每年都赠与我女人用的发簪,可是,我现在根本用不上,兄长今后如若要送,就送男子的吧。”
苏明池却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用不上,可是,你终究还是要恢复女儿身的。你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要嫁人了,到时候,说不定就可以用得上了。”
苏落照低着头,沉吟了片刻,说道:“兄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苏明池站起来,走到苏落照的身边,轻声说道:“为兄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苏家军全系你一身,我们好不容易发展到现在,你功不可没。我只是希望你能够量力而行,不要太过劳心劳力了。”
苏落照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兄长放心,晚烟自有分寸。”
苏晚烟是苏落照的真名,苏家军上下,除了苏明池这个长兄,没有任何人知道,苏家排行十一、苏家军的军师,竟然是一个女儿身。这也算不得稀奇,苏晚烟刚出生时,就因为生了一场大病,有游方术士曾言,此女命途难料,只能权当男孩儿教养,不然,恐会多灾多难,并扬言道,此女不可显露真身,否则“草木肃然,立秋之日,两心相照,家女难为”。此游方术士之言,让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反倒非常费解,实在是不明所以。这也难怪,聪明如苏晚烟,自记事起便知道这个断言,十几年了,却都没有参透其中的奥妙。苏父当时为了保全苏晚烟,虽然对游方术士之言半信半疑,也还是命令在场的人都不要说出去,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远远地打发了,所以,除了苏晚烟自己,还有苏父苏母,就只有身为长兄的苏明池了。此时此刻,苏晚烟没有想到,不远的金陵郊外,倒是有个一人对她非常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