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离开潜城的时候是卯时末，天气不好，看不见日头，走在林间山道上，即便马车里烧着碳，莫商商也觉着股凉意，如果不是怕中毒，她真的不想开窗。“小绾在做什么？”
看见她又一次打开那扇小小的窗户，万俟无生皱眉问道，这一路上没少见她这么做，过了南北地界后，天气就冷了许多，她分明嫌冷，却总是开窗。“怕死。”
莫商商正一肚子怨念，这要是在现在，她可以坐大巴坐火车甚至搭飞机，哪样不是暖气十足，用得着受这份罪？因此听见万俟无生问，她下意识就答道。万俟无生皱眉，莫商商回头看见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抿唇想当自己没说过也不成，因为万俟无生正盯着她。“这个东西，烧久了不通风透气，容易死人。”
莫商商小声说道，瞅了瞅那个小炭炉，好歹和万俟无生认识这么久了，还深入交流过，她知道如果万俟无生盯着自己看，而自己又恰巧说错了话，那就是在等自己解释。但这样的科学常识，她真的不想跟万俟无生说，空气成分他懂吗？一氧化碳是啥，血红细胞是啥他知道吗？都不知道，说起来有什么意思。万俟无生看了眼碳炉，再看向莫商商时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小绾知道得真多。”
她都折腾了这么久，以万俟无生对她性子的了解，自然不是编着谎话拉骗人的，不过，“小绾在江左的时候似乎没提过。”
莫商商听见万俟无生夸自己，正讪讪，只觉得他这话不是什么好话，果然就听见万俟无生接着来了句，她心底也就呵呵了，只好小声道：“江左的房子大，屋顶能透气，马车里不成。”
青瓦铺成的屋顶虽然漏不进来雨水，但缝隙之间还是能透气的，而且她也有让红瑚留窗户缝儿，倒是这马车上，空间小，还密闭着，很容易出事故。万俟无生颔首，没有再说话，莫商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明白，但她又没有胆子问，只好憋着，憋得她无聊到有些昏昏欲睡，外头突然传来剧烈的闷响声，一下子把她的瞌睡吓得无影无踪，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只听见外边烈马嘶鸣，马车也随之剧烈晃动起来。猝不防及下，莫商商被摔了出去，她吓得只敢闭上眼，却没有撞上坚硬的东西，吓得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反而响起了万俟无生的声音。“小绾这么害怕？”
莫商商压根分不出心思来回答他，因为她感觉到了失重，脑袋里再次一片空白起来，她恐高啊！发觉自己正在坠落，莫商商手脚发软，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时间在恐惧之间也变得格外的漫长，让人分辨不清究竟过去了多久，直到她感觉到身体落到实处，一股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的剧痛窜进脑海里，莫商商脑海里才活过来。又隔了好大会儿，莫商商才眨了下眼，彻底回过神来，她哇的哭出来，手忙脚乱的推开压着自己的万俟无生，从摔得破破烂烂的马车里爬出来，看见还没有死透正缓慢抽搐的马儿，她慌忙捂住嘴，这才有种自己活着的感觉，哪怕浑身都是疼，但也活着。莫商商哭得更厉害，这比上次万俟无生发怒要杀她可怕得多。这时前边的树上突然传来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莫商商下意识的望过去，就看见个被树枝割得血肉模糊的人形掉了下来，她：“……”这是个什么鬼剧情，女主都没她这么倒霉的！莫商商抹了抹眼泪，又爬回马车里，幸而万俟无生为了碳炉能在颠簸的马车里使用，挑了个有铁扣的，哪怕经过这样的撞击，它也只是倒在一边，里头烧红的碳并没有没有撒出来。不然她非得被毁容不可。爬回万俟无生身边，莫商商推了推他，看见他睁开眼，心底蓦然松口气，看见车夫的尸体从树上掉下来，她才反应过来，万俟无生方才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要是死了，这下边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一个人守着三具尸体，无论有没有下来救他们，都太可怕了。幸好，幸好没死。“小绾你又爬回来做什么？”
万俟无生看见莫商商那张被眼泪和血晕染过的脸问道。莫商商还沉浸在不是自己一个人活着的喜悦里，没有听出来万俟无生的话意味着什么，只擦着脸上那让她觉得不舒服的痕迹：“没死就赶紧起来！”
真是没见过他这么蠢的，明明都提醒过他了，还是被算计上，这家伙的智商是不是最近都喂狗吃了！万俟无生是头一回看见莫商商发火，只是哭红的眼睛和脸上摸得乱七八糟的血迹，让她看起来不像是在跟人生气，倒像是在为劫后余生庆祝。“腿断了，动不了。”
万俟无生叹口气说道。莫商商正抹着脸，闻言不相信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果然都是血迹，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上都是血，她：“……”莫商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遇上万俟无生这个脑子有坑的。“两条腿都断了？”
莫商商咬牙问道，这会儿确定自己活过来，她脑子清楚了，因此也清楚了件事，这么高摔下来，自己没事，反倒是万俟无生受了伤，肯定是他护着自己。可现在莫商商宁愿是自己受伤，宁愿是自己断了腿，她现在怎么搬动这么大个男人！还不如自己收了伤，让万俟无生来搬自己。万俟无生看见莫商商脸上愤恨，叹口气：“小绾很希望我就这样废了？”
“我倒是想！”
莫商商磨牙，听出来他不是两条腿都断了，爬起来到外头撅了两根灌木枝，“自己撑着走！”
万俟无生看她凶巴巴的，无奈摊开手：“起不来。”
他倒是一副不痛不痒好像什么伤都没有的模样，莫商商磨牙，她现在很想给他补上两刀，戳死他！但想想这下头现在就他们两个活人，要是万俟无生死了，自己就要面对三具尸体，莫商商还是咬牙忍了，费力的把他拉扯起来。“现在往哪边走？”
出了马车，莫商商就问道，这也是她希望万俟无生活着的原因之一，这下边到处都是参天的大树，凉飕飕的连天是什么样都看不见。这样的深山老林她从没见识过，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要是让她一个人走的话，很可能会迷路。万俟无生脸色很白，尽管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之色，却掩饰不了大量失血的事实，他看了眼四周，指了个方向：“那边有水声。”
莫商商觉得现在两人是实实在在的成了两只被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因此听见万俟无生拿定主意，她想也没想就拖着他指的方向走，不过心下也忍不住腹诽，哪里来的水声，她怎么就没有听见？幸而万俟无生只是断了一条腿，现在意识清醒，山林里头路虽然难走了些，莫商商扶着他吃力归吃力，但还不是不能承受。顺着万俟无生指的方向走了没多大阵，莫商商也听见水声，她心底松了口气，老实说，她有点儿怕万俟无生是失血过多产生幻觉了，那样的话，她还不如把他扔下自生自灭，反正伤得那么重，她也没法子救他了。不过有水就好办得多了。绕过几棵树，莫商商果然看见有河，她把万俟无生扔在河边的大石头上，也顾不上冷先灌了两口河水，把脸上的血迹洗干净了才转回来，看着坐在石头上好整无暇看着自己的万俟无生，满脸都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