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陈砚书所说的那样,除夕之前的臣妇宴无人主持,只能由丁悦萝筹办,裴安楠亲自接见。京中的诰命夫人着实不少,里里外外都沾着些亲,甚至于裴安楠也不过是个小辈。只是如今与以往不同,裴安楠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们不是死了就是流放了,要不然就是在宫变之时逃亡失踪了,裴安楠成了裴氏皇族的独苗苗。故而谁也不敢对当初那个不受宠的公主,如今的皇帝摆什么长辈架子。甚至于这些曾经瞧不起裴安楠的人,到了如今都发自内心地觉得,裴安楠比先帝的可怖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日子要照常过,臣妇宴除了这些女人提前来宫中贺岁,便只有一件事——相亲。京中名门望族数不胜数,就算被裴安楠砍去几个,也照样连着筋带着肉,借婚约联盟的,或是准备一步登天的,数不胜数。裴安楠本稳坐高台,一边抿着茶水,一边盘算自己再捱一会儿便离开,却不料一个老妪站了出来,贸然说了几句吉祥话,开始挤眉弄眼:“陛下,如今皇室空虚,虽然先帝刚刚新丧不久,但是您还是要往前看。我那表妹的儿子今年刚刚及冠,人可俊呐……”裴安楠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她过去的十八年只惦记着如何将权势掌握在手里,却忘了坐上这个位子后,全国的人都会操心她有没有后代。正准备将此事揭过,她却瞥见了远远缀在殿外的一抹青灰色身影。她没有声张,甚至没有多看,只是在宴会上的千金小姐之中扫了一圈儿,最终定在满脸羞赧,对身边通传丫鬟低低颔首的岳稚柔身上。那丫鬟得了岳稚柔塞进怀里的金馃子,喜不自胜,翘着尾巴地跑出殿外,找那青灰色身影说了几句。书评区啧啧声一片:【这就勾搭上了?这就在我淮淮眼皮子底下勾搭上了?!渣男!】【呜呜呜我的cp拆了呜呜呜!不看了不看了要虐我了!】【啥啊,cp粉能不能不乱跳了,陛下和大人从来没在一起啊!大人要见岳稚柔一定有他的打算好不好。】虽然有事业粉女主粉和剧情粉,但不得不说这本书的读者cp粉占了大半,而且刷打赏的基本都是cp粉,因此看着收藏量的直线下降,裴安楠换了一个姿势,有些不满。她晾着那个谄媚的诰命不理,又翻了翻评论区,大部分都在哀嚎房塌了,还有一些评论被打了马赛克。马赛克这三个字也是她新学的,系统那个王八羔子说为了不影响世界平衡,和正在发展的剧情紧密相关的评论都会被打码,只有裴安楠从别的渠道知道剧情才能看见相关评论。只是裴安楠是谁,她不仅不觉得岳稚柔和谢丞赫有什么,还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裴安楠唇角上扬,谢丞赫要出卖色相为自己压下这件事么?有点儿意思。只是她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故意装做思索的样子,开口:“夫人所言有理,朕既然为一国之君,自然也要考虑子嗣绵延之事。”
“夫人既有人选,不如过些日子的除夕宴上,将人带来瞧瞧?”
此话轻浮至极,谢丞赫惊得忘了男女之别,大剌剌站在门口,直勾勾盯向裴安楠,不敢相信她在说什么。旁边有人见此路可行,连忙堆了笑迎上来:“陛下英明,臣妇以为,如今虽然不宜大办选秀,倒可以先行让几个良家子进宫服侍,待国丧过后再抬位分也不迟。”
裴安楠强忍着笑,假装看不见谢丞赫几乎要滴血的眼睛,点了点头:“还是你们想得周到,朕还从未考虑过这种事,劳烦你们为朕操这份儿心。”
一旁站着的丁悦萝抿着唇,脸上的笑几乎要僵了,暗揣揣掐了自己几把才稍显自然。下面叽叽喳喳的诰命夫人大都是裴安楠长辈,如今看她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冷血无情,便都生了心思,纷纷加入相亲谈话中来。有些年老的多话,甚至还心疼起裴安楠如今事务繁忙,恐怕难以孕育,强烈要求她多纳几个。裴安楠全都应下,一点儿也没有在前朝时的冷酷残忍,反而还时不时给出一个笑脸,似乎很是赞成一般。只有丁悦萝憋出内伤,险些笑吐在旁边,却碍于身份而强忍着,心里盘算着此事结束,定要从裴安楠的私库里搜刮点儿金银,不然都对不起她受这么大苦。裴安楠余光瞥着殿门口,就见谢丞赫铁青着脸甩袖而去,这才低低笑出声来,给了丁悦萝一个眼色。丁悦萝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这边,谢丞赫气得浑身僵硬,头一遭知道怒发冲冠是什么滋味儿,也明白了那些武官在朝堂上生气起来为什么要摔玉圭。他现在就很想摔东西。他天天睡不着觉想办法解决问题,为了压下那件破事儿脸面都不要了,蹭到臣妇宴外面去找岳稚柔。里面那个没良心的居然嘻嘻哈哈,畅想要纳几个男人?!几个男人?她还想要几个?她费这么大劲儿当上皇帝,是为了玩男人吗?越想越生气,他一脚踢在河边的石头上,一下子脚趾疼得蜷缩起来,强忍着没有跳脚,硬生生压下。只脸色白了几个度。“谢大人?”
岳稚柔的声音从另一边遥遥传来。谢丞赫回神,连忙站直了身子,又恢复了如玉公子的模样:“在这边。”
两人遥遥一拜,二人的丫鬟也都很是识趣,双双退在一边,不远不近。“谢大人叫稚柔出来,是有什么要事商议吗?”
岳稚柔人如其名,面容温润,眉目柔情,说出来的话也如山涧清泉,沁人心脾。谢丞赫心里有些愧疚,当初他拒绝岳稚柔拒绝得干脆利落,却不料她到今时今日也没有议亲。他当时想得单纯,反正那房间里只有先帝、岳家父子和他,哦还有一个小没良心的,就算自己拒绝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自然不影响人家姑娘清誉。可是后来才知道,岳谨严带着女儿去见皇帝这个信号太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他这个迂腐书生头一遭遇见这事儿,全不放在心上罢了。于是岳稚柔再怎么好,都有一个被国师拒绝过的名声,那些比岳家家世高的,会疑心岳稚柔有问题,比岳家家世低的,会害怕别人议论自己捡国师的剩。总之,谢丞赫给岳稚柔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就算他后来如何澄清,如何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京城也没人和岳家议亲了。如今面对被自己害苦了的岳稚柔,谢丞赫实在愧疚难当,更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请求的话,只好僵在原地。还是岳稚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谢大人还惦记着之前的事儿呢?”
谢丞赫尴尬不已,连忙又行了一礼,诚恳道:“是谢某愚钝,不通人情世故,这才让姑娘陷入如此境地。此事无论道多少次歉都无法弥补,谢某自当铭记于心,时刻鞭策。”
岳稚柔早就见惯了谢丞赫道歉的样子,熟练地伸手将他扶起,笑着说:“谢大人快别说了,此事早已经过去,又何必再提?稚柔如今不议亲,不过是爹爹疼爱,想让稚柔多在家几年罢了。”
她看着谢丞赫手足无措的样子,笑得眯起眼来,眸子里好像有小星星一般闪着光,亮晶晶地。可谢丞赫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裴安楠那双眼睛,那双能杀人的眼睛,若是柔柔一笑,他只觉后脊梁冒汗,疑心她又要杀人了。“其实谢大人今日找稚柔何事,稚柔已经猜到了。”
岳稚柔浅浅笑着,双手不自觉地绞着帕子,既维持了千金大小姐的端庄,又不禁流出些小女儿的娇俏。“宋单刚进京城时,刘散就来我家找过爹爹,爹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偷偷瞧见了。”
“当年刘散出身武行,走过我家的镖,路遇劫匪以一当十,很是勇猛。故而爹爹心存惜才之情,将他举荐给先帝,让他进宫做了侍卫。”
“后来他不知道怎么,似乎是犯了错,被逐出宫去,京城也待不住了,也没打招呼就走了,爹爹还说没能给他些盘缠呢。”
“我们都以为他死了,或是另谋生路了,谁料想他又回到京城,还带了这么一桩案子。”
岳稚柔的柳叶眉蹙起来,唇瓣也微微撅着,连连摇头:“他野了心了,竟然想让爹爹帮他,说他收了宋单的钱。”
“我一个女儿家,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但大约也明白此事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大人放心,我爹已经暗中派人监视了刘散,生怕他闹事。”
“不如这样,大人既然负责此事,就让我爹把人交给你,如此也不用让爹爹心惊胆战了。”
谢丞赫沉默了片刻,又行了一礼:“如此甚好。多谢岳姑娘!”
岳稚柔嘻嘻笑着:“你若真想谢我,就别见了我便道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