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降起了雨,人在其中散散分合,总能在他人的关注中溜泻出身影。北海,孔融在汉末纷争的为政之地,其地有齐鲁文化的古今传承,刘业扬遂见得其治所、诸县行者皆正发服冠或首戴头巾,偶还见得妇人着圆屐,男子着方屐,众皆脸色自若,信然者可谓多。然外有袁绍既定冀并二州,必徐图青;吕布入据徐州,虽未有明兵势而未取任,奔走传告的谣言总不胫而走,刘业扬又受得不时的查押与询问。尽管事务琐杂多,不过小沛刘备遣使来访的报文倒让入治所后通行不少,因要面见孔融,刘业扬便依刘备之令换上那身礼袍,适应了一阵就寻等候的领路军士,在某护引中单骑移达官署。权且驻停高门外,一个军士进入院,从中传出厚重绵长的鼓声。声毕,那军士又探出身,对刘业扬:“使者下马,政厅议事。”
将伴自己久行的伙伴移交已备候的军士手上时,刘业扬突然问了一句:“不知武安国将军如何了?”
“武壮士他久巡郡边,应在徐冀边境。”
入院,僮仆婢从各办已任,低头按行。厅口,官服的一人已立于此。离得近些,那人对刘业扬的容貌体态看得更为真切,就将两臂向前,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臂自从胸间向下,同时上身稍向下倾折。刘业扬以为是行大礼,没到其人前,就放声呼嚷:“别!别这样行礼!”
院中有好事者勾头去视,虽无泛泛议论,足让刘业扬莫名觉察到做错了什么事。恰至那人身前,已直身的他面不带惊色,从容侧身,放语:“小人北海相宾客王修,现居功曹职。现请使者入内,以便与我主面谈。”
王修其名,让刘业扬记起以前给北海冠以的“一文一武”,其文即是仅知于先是孔融麾下再归仕袁谭的文官,于此外,并未深入了解这个人。短暂的索汇后,刘业扬已见得王修立正门偏右的位置,遂挂念起让礼为先的策略,竟率步又往右些,起手臂拱手,笑言:“王先生礼重了。我为客,您为主,怎敢趋越先前?不如我随先生身后。”
言罢,两只脚一处使劲地向正门偏右的位置一定。有几个家仆见刘业扬挺直了身体立在哪,晒笑浮态,好有弱声传。王修明眼一扫,权且按伏起置的怪意,试探性地说:“使者远至,可不精神昏惑?请从左门入。”
眼光很快左斜了一下。刘业扬即使不明这局势为何这样发展,还是有了解迂回曲折做法的背后意义,为求务正,还躬着半个身体自左门入,王修就势脚步一缩,冲着气力关上大门。“你是小沛刘太守的使者?若不是,还请速离,若还生事,汉法刑当行!”
“王先生,我若能假扮,那巡军自我进界就当查阻,何能终至剧县?况此封乃兄亲书,上还有小沛太守印呢。”
王修默然不语了一下,见书信之字、印迹,才急使脸部神情轻松些,不过仍还揣着显扬的感惑于目,托辞再请步入正厅。文业扬则按王修所言照办,虽顶着耳热面烫,终究无了麻烦,心房中开始谋思着与孔融相会时的理论建构:孔融很善文,但不守文。北海郡在黄巾起义爆发后,长年未有安宁时日,他出兵讨敌,却多只是自保之策,管亥围城,也难自救不得已寻求外援。以其文才家渊,入仕卿位应不太难,却非必要提文士剑斩入这武人相斗的乱世,是奇怪。而此时孔融面色沉着,有着雄夫风采,就遥立在那郡守之上位。王修先下立身后说:“孔君,使者已至。”
然后转身入侧边列臣诸位之中。刘业扬不识得这王修外的诸等文士,或许在某个不知名的时间中,他们也是知名于世的历史人物,不过在当前,一个更显扬身姿的人物向他提声问:“不知小沛刘玄德因何事而至?”
容不得半分迟疑,刘业扬似作非作地敛衣下身致礼,再并袖答:“特来投递主公之封书,另询郑康成之踪。”
孔融只应道:“郑康成许在高密,书信融先收下。”
诸列文臣中缓步走出一人,刘业扬见其面色清蓬出朝气一般,早将书信双手递送了过去。“可还有他事?”
“谢大人,另有与徐界民种植一事,能否暂缓酿酒一事。或实行轮耕制度。”
“既如此,议毕。王功曹,相劳您行事了。”
孔融极是稳重地将言辞置于公堂的空间里,束身轻步入后堂了。余外诸文士、宾客齐纳身伏拜,刘业扬被四方合力翼蔽,也以下拜终毕。待那些人物先后依序走出去,王修走至跟前,是一幅严容正貌的样子。开口倒委婉不少:“刘公诚心宽厚,孔君知雅好文,还请勿要以今日之轻犯索后日之睦德。”
刘业扬只道是王修以为其主孔融待使者有失礼节性的问候,就转笑言道:“王先生放心,某自当明势。”
二人别去时,王修委任几个军士领刘使往郑公乡去,可面对又显拙漏的礼节,暗自心想,决定好好陈说一番。“停!双手齐眉间,直身后手再齐眉,然后手放下。”
“汝拜郑公,极轻也需行磬折之礼…还有躬、拜、兴,不可错半分!”
刘业扬的那身袍在来回曲折中波延前行,脸目渐渐从最初的惊意再存惑起兴,终至顺心。而王修也不再外放势压,最后化入本内,如初见一般,风范犹在。送走刘家使者时,刚想举臂挥手的他又忙拢于双袖,自胸向下拜去,经再拜终时,王修拱手,无动双臂。王修返回府中,有几人的大谈声灼然引举:“今日之刘使甚是无礼!竟不言郑君,反直说名字!”
“岂止无礼,依子法所见,乃弃汉秩,有悖中原制!”
“二位,绝勿轻急言,今使纵有误府君,然世寇横行,州里并分,强敌环伺,不可失断友盟!”
“左兄之言当为时理。元逊闻冀州大兵厉行,其所谋者,当北海为首!”
“孔府君移礼行德,民敢效死,何惧之有!”
“使武夫当锐,惑彼于侧,主公纵击,可敢不破!”
“二君之见殊远矣。袁家之难败,未重于幽厉;主公之贤,稍失于文王,况北海一地服民何则周土之千万民,如此行计,险德乎!”
“左兄勿要说了。”
王修几近伴着这末句近至一半就见两个长袍文士行之弥远。心劝身离去时,又闻得一声长叹:“民能用却不可战者,失乎道矣!”
王修有所跨步像碰了路障一样先立身在哪,再趋望官署的方向,还是如归去般离槛;入至川流不息的大街,民众行色自然,并不见任何形式的慌张。孔融深居在他的内室,无扰耳乱声,正将一本难有的帛书细开,有至一页上,垂头闻知:“凤兮风兮,何德之衰!住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矣!”
这句话之前看过多次,今日之事,让所带来的思索更深入了些。打开刘备之信,里中也是一句话:“孔君之北海,冀州恐所图。平原一郡,当与君共御之!”
孔融端睨详久,见偌大的纸张再无隐语,就权且放下。再捧读起另一帛书。这次是《诗经》中的一句:“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这次的观感让孔融仿若真闻得一声长鸣,神物仪游上空,其下有三个齐名的文士因以传诵,响声遏留行云,凤凰得以偶露踪影,延和下栖深花梧桐间。这一游一栖有些久,当时的三人,陶丘洪征辟为任,三十卒于道中,是可惜;边让众当政九江,却因讥讽死于他手,是可叹;他孔讥讽董卓被任在黄巾指厥的北海为相,历仕六、七年矣,是什么?莫不是可怜?想当初评解边让“九州之被”、“单衣有余”的时候,已愿长气,谔谔言,踔奋于这崩破的乱世泥潭中,迄今为至,却仍是董卓着意推来的一块领土握于掌股,举目四望,久战者也多矣。孔融这时候的眼光就被局限在先前的三句话中,其文字背后又隐隐松松散散地立着陶兄、边兄、兄长孔褒的影子,以及他们张合间的风貌语态。“大人!大人!书阁漏水了!”
首戴平头巾的仆人人遥立在门口,所视的是自家主人沉升到发怒的蔓越。“这是怎么回事?都说,都说呀!”
孔融沉压着一口升上来的火气,站着身子,正对书阁破开的一个风窗口,捎来的凉意抚摆着鬓眉约动,好在,冠帽押伏得扎实,让锦袍任风起的这幅图景让跪伏的大小仆从都不敢发语惊扰半分,就害怕一个不慎,撞破这次事件的句号。孔融只见他们久久未应,挥袖示意,不用人声,只听暗语的的折衣退步声按照一定的节序消没后,遂捡起了散落在湿木板的一本书,覆袖擦去扉页上不合宜的泽尘。书阁高建,招风卷交。事故一多,两边人就渐适此境况,各承相应的事责。孔府家仆奔走相告,而孔府之主倒还内室,不经先前事般意援风雅安心,反而过早趁开划备书信,控目再沉寂着不自言般又将一支笔拔显,就下笔前,先将笔放下,只因短看女侍端奉热酒趋步正欲离去。落酒于杯,波摇人动。既饮而尽,胸间热气萦绕,长放入宽疏的心肠,与加冠、娶妻、识友、送兄、别家、已任细取轻拣的滋味贯和,终是通达了到春秋旧日的些许气脉。在女侍的眼中,孔府家主饮酒后立笔写就,连辍不息,又是写就一些个风云音容后,孔融潮退的兴致凝滞了不少,将方才写作的所有纸张焚毁。重新入座,视占得案几许多的酒与酒器,倒毕又饮酬了几杯,直至壶空沾襟,孔文举究往至深远,显豁而广大的文气落在了“乐与政通”四个比刘字大,又轻公文重量的辞章语体。王修去官署处理政事,很细心地用圆润流转的字体表达婉意,识得者明其远意,不识者赞其炒意,公文通行处先引去了一些争思。日移时分,官府闭门。王修在夜空临照之际,濡染晚风的空暇时刻抱有憾思:孔融自规例行公事,巡检未至。若是往日,他与王子法、刘孔慈之辈,左丞祖、刘义逊之士共相评断也多是官文出示的问题。无独有偶,近几日的事却不能不闻,据武安国言,袁谭出兵数万,欲借道平原,而平原未闻动静。今日孔融之于刘使若不易于后,处境便更危险。王修很明白地直向孔府而去,但最先入目的竟是一群各式服饰的宾者在那悬垂的门匾下依次序、等级入院,有一个方才发邀回来的仆从看见王修回来了,抓着嚷叫:“哦,王功曹,小人可算寻到您了。国相请您速赴内厅酒宴,来,还请随小人行。”
王修没有回应,弃了这仆从,往本家──官署方向去,他要公文辅陈在酒宴上。不知王修行为的他们,王修亦不知有四个宾客分派对垒,有一名国相乘着迷醉来的活气敛了不知何来的叹世泪光。刘业扬现在是往郑公乡走,风已伏地,未有动静。一行军士护从着惟一骑马的刘业扬,稳稳地向乡中去。路途无聊时,刘业扬向军士打探,闻知郑玄在年前返乡著书,孔融感怜,遂改其居乡名为“郑公乡”,以示礼尊;而乡中秩序、法令、议政事宜、三老可劳慰其提出建议,作为行动的一方依据。处此之外,免除一家赋役,若粮源不给,可上报于三老或高密县令,享食官仓廪膳;又为表明孔融对郑玄的敬意与充分肯定外,特命匠役奔赴,加宽他家里巷的大门与门前道路,将其命名为“通德门”。以便可以让华美宫车去迎接高德有才望的名士。这些军士还都很年轻,本是询问一人,最后有了解的都来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