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真若星谷的眼里进取之意褪去,紧袍甲,闭康剑,合容倒步下阶。“愿陛下早日定大计,勿用众人之议,此为天下故。”
曹操的话语一则即掷地,平舒的思索模样不加扩张,坦步向门庭的方向。许褚松开了那只手,揉揉宽厚的手背,呼令道:“与某走。”
盛兵相待的威胁利刃被收控,驳杂鸦色的恶光离去,饱和的晕光填入窗间阁层。荀彧侍立一旁,位于汉臣行列,谨服挺目,送望如同潮圈的兵群渐行渐远。待他们离去后,顾头向尚还喘气醒神的汉帝、咬牙捂伤的董承、各欲行色的汉臣,义容严貌:“陛下,诸公,是留此思困,生死无一处,露冻行人骨,野兽盗贼相扰,身危神惊无安;亦是迁都许县,重建汉庭威仪,匡举天下之民,皆望于陛下与诸公。”
董承强忍着持续作灼的腕骨带来的疼感,有些狼狈地呼口气,也有些讽刺的说:“游廷入诸侯,岂非羊入群狼乎?”
汉臣们面自苦黄,眼皮像劳累似的垂下来,一言不发。王立看见荀彧的那张脸,正了正身子,遂在刘艾不断阻挠的眼意下抬步走出。“陛下,宗正刘艾与荀文若所言属实,朝廷入许县,到彼必兴。臣愿凭本命,证此天言;以侍中职,保汉廷安;为身节誉,信荀公言。”
王立秉直面孔,里有轻松的活气与深有情感的言语,平和地拂掉了流血及一些汉臣们脸上的阴霾。“臣正议郎董昭附议二公所言。迁都之宜,公私交济,其利甚博。”
董昭循步出列,礼示般向刘协伏身拜言,声音孤独而高亢。“臣,也认此有理。”
一些奔苦难的汉臣接迈出阵列之后,与曹操结交的一批汉臣陆续的也出来了。杨彪在其子杨修的搀扶下也有些迟疑的走进了提议迁都的人群。彪既去,牵一发而几动全身,最后,零丁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董承的愕色,结果已然分晓。洛阳城外,曹操将荀彧的文书向诸将一招,笑着说:“文若不负操!”
诸将听着主公难寻的朗笑,自是不必理论,皆共揖呼:“主公明见。”
被称为“明见”的人却急得屏住笑容,反问道:“何来明见一由?”
“公以弱势强,除积凶之忧,治平定策,使诸将皆尽其力而奋为,岂非明乎?”
杨修立于汉使身后,扬声而言。“此人好生聪慧。”
曹操很自然地目注杨修,嘴边掀有淡笑。接着即令各部将领布行军宜,稍刻行军。洛阳城外,喧声四野,腾起的人声,物声高涨,将广阔的黄沙野草惊起,搅动他们几许沉迷的梦。形色各异的金属器物,或激旷而振鸣,或细腻而温润,流行的光在不同的质地闪烁斑杂的容色。鲜丽与平庸,交织一同,孰轻孰贵,尚无人知。曹操做前军主将,曹仁、许褚为副将;夏侯惇、荀彧为中军护军,保车驾与百官;满宠等曹将与汉朝余众护从后方。曹洪作为三军救援使,互通音信。一路上,曹军高牙旗与汉廷的旗号在风声里猎猎互展,合奏一种轻妙来的意,偷明抱阴,在转换着。人影四散,都归终于各处军队的矫饰中。行至一高陵,前方尘影攒动,如云气走绕边野,从中闪出无限人马。领军将者,杨奉,韩暹,将旗上的字书得分明:“大汉杨奉”、“护汉韩暹”。“曹操,劫驾去哪里?”
杨奉将枪向前一指,背后军士均击器壮威。“哼,曹与汝等所为,路人尚知。”
曹操挥鞭直指,张口斥问。“公明,替我擒下奸贼!”
杨奉一声呼令,面容上泛起无可止引的傲意。在这层傲意所映中,即见一将从阵中骤然飞临,持枪斧,跨骅骝,当先一声吼:“留下天子!”
曹操迎着一声正面旷叫,心神一阵恍惚,但随即醒目,严容召令道:“许褚。”
“小贼,看刀。”
许褚面上亢奋,抖身驾马,举起大砍刀就是一道凛凛驰风。斧刀交接,二将神情皆奋然一提。许褚悍臂轻松收回,紧接着从狡逞处划过一面恶风,抡刀下劈。那将不见丝毫惧怯,挺胸直背,将枪斧向前一撩。“乒!”
一声沉闷。此将以斧身硬挡此招,随后将柄稍向左一冲,把许褚的大砍刀打到一旁。动作连贯,不见一点拖沓。“看招。”
那将收斧于身体右侧,自下向上经头首,一招沉稳力击。许褚握紧刀把,横刀抵抗。两种兵器相持之际,那将又移斧出外至右,滑枪尖、斧头向前半圆疾扫。许褚屈肘竖刀,用刀尖斜控。可令头皮发颤的轻响之后,许褚禁不住地倾背引马后退,险风与他的粗脸撞个满怀。“臭小贼!”
许褚舒展肩与臂,举刀就是一裂锥之刺。那将领扭身旋斧,相击又停刻。二人一连斗了五六十回合,胜负不能下。曹操眼见全收其中,奇颜而高令:“鸣金收兵,整军以待!”
曹仁即高声再呼:“全军,列阵!”
许褚收刀于胸间,藏出一个闪刃,权且趁那将防守不备,击退半分。耳闻后背传来愈加通响的鸣金声,用手背一洒额头密汗,哼一口热气,叫道:“下次,定斩汝头!”
遂转马回奔阵中。“汝之项上人头,吾徐晃下次来取!”
徐晃半垂着双肘,提着枪斧,驾喘马回军。到了杨奉、韩暹跟前,杨奉恼色的说:“徐晃!为何不就那许胖将后背捅上一招!”
徐晃抬眼直视,应道:“袭之阴计,非义事也,晃不当为。”
韩暹眼里怀着几些窃喜,盯着那人气不打一处的模样,讲道:“徐壮士真义士也!杨将军前言‘斩崔勇,杀李乐’一事怕是胡言吧?哈哈。”
杨奉怒视韩暹,狠狠瞥一下面不改色的徐晃,再眺远方,见曹军甲士周列,愤而下令:“撤!徐晃,此战汝之过错。兄弟们的‘聚义之财’还都等着呢!”
杨奉照面一通“正言”,唾沫星子无所依靠的沾到徐晃的面容,他有些凝重的脸别过一边,去整军了。曹操远远瞩望徐晃渐远并隐于杂兵中的身姿,直至再无所人,垂目后喟然长叹:“假使曹有此将,何愁天下将威?”
许褚听了这有些挠人的叹语,闷厉声挑言:“主公休忧,不消一日,俺许褚定斩此将,献于面下。”
“唉,仲康势若虎,尚不容得余虎?操当集天下之军势,劲将勇旅,肃平海内。”
“这,是俺冒失了。那某下次定擒此将,献于主公。”
许褚拱手致礼。“好,好!”
曹操点头表态,揽收先前眼中熊燃的野望,转笑以慰其心,亲手用块细布擦去许褚脸上的热汗。由于杨奉、韩暹的截道,曹操面见献帝,建言暂驻此处。刘协知势使然,只可谕令,三军就地驻营,修建壁垒。曹操发号施令时,全言自命,不付帝言,虽有董承等因内侍而知情的汉官抗令不从,但终被军威压过一头。汉官扎营的阵地,与位于中军的皇营十分相近。早有汉臣将曹操所行禀报于刘协,协则以“非常之事,当有非常之为”为由算是婉拒责令曹操,暗处监督的曹军眼线自汇报主公。前军大营里,曹操召众谋臣议之,正确分析了杨韩二人志骄做乱的本质,提出争取他们依托的勇将——徐晃。行军从事满宠,字伯宁,山阳昌邑人,自往说服的行为,操称“欣然遣之。”
杨、,韩二人的合军处,埋锅做饭的浓浓炊烟在草林山地中悠然徐升,修养居乐的兵卒望着生出来的红火,感觉有暖意轻拂尘脸、累面。也没有谁肯注意从黑幽幽的林中走出一个人。谁又会去计量这事呢?满宠装作小卒,与他们混吃了一次火饭。与满宠同食的竟是负责巡逻徐晃营帐的卫兵。一路上的交谈,只得知了两点:一、徐将军爱抚士卒,与他们很是照顾,杨韩少分的钱谷他以已施予。二、杨奉、韩暹动辄斥骂他们,与他们相近的自是好活,不近的染疫病可直弃野地。满宠听完这些零碎的话,紧了紧心。躺卧在草野上,看寒月霜星将自然的光投到略显僵硬的脸。夜深人静中,偶有几虫鸣。犹披战甲的徐晃在帐中秉烛,于坐处沉思。微微冷风晚来欲倾心之寒,夹出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还是故人公明吗?”
徐晃张开有些含混的劳目,熟视后兴起而言:“伯宁?莫非是山阳满伯宁?”
满宠揖礼毕,走进里中几步,止而轻言:“宠现为曹将军职下从事,于阵中见故人,故冒死有一言相告。”
徐晃对视一眼,怀有戒备的侧头向帐帘方向望去,见直有无心冒犯的风宝,安心地出口气,延请满宠就坐后,说:“伯宁请言。”
……徐晃环视帐内周遍,两手很拘礼的放在双腿膝盖,衰惫开言:“曹公厚爱,晃深谢之。然奉、暹乃某之旧主,终不忍弃舍。”
满宠很是自许的注视,说:“公明,你我旧交,某自当晓知。奉、暹不过凶贼之徒,结乱之辈,怎可仕其而屈身违心?古人言:‘良禽择木而栖。’遇同心同利者,不投交,实甚可惜。”
徐晃脸上的光色往来不停,展目于小案几上分配士卒钱谷的纸张,起身说:“伯宁曾经说过一句话。愿从之。”
“同利者为朋,同心者为友。同利同心者,当为朋友。”
满宠自谦的躬身,固执、不可置理地将那请拜礼扶掉。萧何月下追韩信,萧何急追不止,韩信驻马观望,最后归结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友性弱于君性。满宠月下说徐晃,前人劝杀韩、杨,后人凭义不从,留结于“公真义士也。”
有几十骑被徐晃引走,或许有与满宠同吃火饭,同夜游的人——和告密的人。杨奉怒叫,挟持自我的忠牢:“徐晃反贼休走!”
曹操镇心,托付信任的举能:“曹操在此,众将听我号令,破贼!敌兵听吾明劝,降安!”
汉廷迁行的那些兵戈乱陷,阴云喋血,却终遮掩不了背方的“故遇之年”。是时,曹操乘势破杨奉、韩暹,二军降众甚多,敌首向东溃逃。击破二贼后,曹操在未得献帝谕令即号令众臣收拾行装,刻日而发。由于事件急促,许多官员的物品诸如官印、财宝乃至官服,全被赶来收拾的曹军兵士一通席卷捎走。欲要发作的卿相。看着众多明晃晃的兵刃,也只得逞几句口舌之快。准备的很仓促,真正行程起却一日也不过百里,仅五、六十里地。一路上曹操重复做的一件事是埋葬死者,闻说一概入土为安,全行简葬、薄葬。声势仍很浩大。沿途的村庄百姓、县镇令守、游侠亡徒,都对这股势力浩大的军队关注至深,有不少都携家带户的赶来归附。对于百姓,一并接纳,安置于后队,荀彧负责登籍户数,曹仁领骑兵护从两侧。对于汉官,选才能者举名报于帝,留于军中统管;有德望抚职者,加其职禄,令挂“曹”字旗号;二项皆无者,以钱厚赏,饵言以慰,命其居其职,一概不收。若有虐民者,出兵讨平,斩首示众,选朝中食一千石者担职,同挂“曹”字旗号。而关于地方武装的问题,上谋招降,由夏侯惇军训后选精壮者入“青州军”,余则分入诸军伍。中策资助钱粮,令其游护此地,下策只对虐民、结官伤民、不尊君威者一类出兵征讨。曹操发令后的几天很少下马,不过五日就跑病了两匹良马,磨墨的砚也换了一个。旧砚虽已摔碎,他还是从中挑出几块较好的砚壁,等到许县再命匠人打装。得鉴于领军者的俭养之风,汉臣们或多或少都自发地挑起一份“恩泽”。在渐行渐远的荒土外,寂寂地远瞩二都不知何许年的辉煌。只是这次,涕泗不止的人少了许多。大家在温饱中行坐,已是相较“臭食浊水”“潮室暗牢”好了些许。比“食枣菜”“出樵采”“饥死墙壁间”胜却。一连行走多日,就要在洛阳旧事归于平静之际,李典、乐进二将乘袭君命,将一存余裕的人和物携带、摊送而来,又让汉官们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