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秋分至。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金风送爽,雁字横秋。草木染黄,凉蟾光满。落花听雨,折桂香远。石榴满坼,木樨清露,别有微凉。碧空万顷,风和日丽,秦绾妍从晋阳长公主那边回来,经过花园,入目便是一片红衰翠减的景象。秋风徐徐,枯黄的叶子缓缓降落,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最后落在地面上。今日仆人还未打扫花园,地上落叶颇多,错落有致,有许些被吹落的花瓣点缀期间,颇有几分诗情画意。望着萧条了许多的花园及地上昏黄的落叶,桃枝忽道:“小姐,虽说落叶悲秋,但秋季还是挺美的。”
秦绾妍轻轻颔首,是挺美的,一种凄凉的美,颇有感染力,让多愁善感的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然后心情郁结。经过假山,忽而听到假山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秦绾妍停下脚步,凝神聆听,那姑娘吟了一首诗描绘园中景色。等走远些,桃枝才低声嘀咕一句:“小姐,那饶姑娘才女的名声怕是浪得虚名吧。”
秦绾妍愕然:“何以见得?”
桃枝撇了撇嘴:“方才那首诗跟平常说话似的,没什么美感。”
秦绾妍闻言,低笑一声,虽不喜饶梦兰,但还是给了客官的评价:“这首诗应该还不错的,用的是白描手法,语言朴素凝练,不加辞藻修饰与渲染烘托,所以听着比较直白。”
桃枝一听,惊诧地望着秦绾妍:“小姐,您懂诗?”
她记得小姐不懂诗词歌赋的。秦绾妍故作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她才不会跟桃枝说自己上辈子嫁给温彦宸后,为了拉近夫妻间的距离,私底下去了解过诗词歌赋的,可惜她在这方面没什么天分,只是了解一些很粗浅的知识。桃枝刚想继续追问,看到前方来人后,忙道:“小姐,二小姐往这边来了。”
秦绾妍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到了。”
那边,秦君妍也看到她们主仆二人,踌躇片刻后迎了上来,皮笑肉不笑地唤一声:“姐姐。”
秦绾妍听见她竟会主动打招呼,神色一滞,很快回过神来,回一声“二妹妹”,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君妍。前些日子她来月事身子不爽利,在院子里呆了七天,随后又跟娘亲进宫给皇外祖母请安,在慈宁宫小住几天陪皇外祖母,算下来有十多天没见这个堂妹了。十多天不见,秦君妍变化还挺大的,如今的她少了先前的阴郁,但还是看自己不顺眼,脸上都写着‘不屑’二字,不过秦绾妍也不介意,只是有点诧异她的变化。见她不说话,秦君妍状似关心地问一句:“过几天就是秋闱了,也不知大哥可有信心,依照姐姐对大哥的了解,觉得大哥有几成把握?”
说罢,她轻蔑地笑了笑,堂哥的学识,连她都比不上,去参加科举,真叫人贻笑大方。听说考场号舍环境不怎么样,连吃的都没提供,要自带干粮,娇生惯养的堂哥去了岂不是白遭罪?还浪费笔墨、浪费卷子。秦绾妍脸皮子一抽,她还说这堂妹怎么变了,原是找到新的方法讽刺他们大房,只淡笑:“世事无绝对,这个哪儿说得准?初九考试,月底放榜,等月底二妹妹不就知道了?”
秦君妍难得沉得住气,似笑非笑道:“有些人不必等放榜就知道答案,不如我跟姐姐打个赌?”
闻言,秦绾妍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反问:“打什么赌?”
秦君妍笑意更浓:“若是大哥高中,那我输一百两银子给姐姐,若是大哥落榜了,姐姐就输给我一百两,如何?”
秦绾妍闻言,愕然失语,一时间竟骑虎难下。不赌就是对怀瑾没信心,作为亲姐姐怎能随别人一样对他不抱半点期望?可若是赌,怀瑾的水平她必输啊。一时间,她脑子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回话才能帮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挽回点颜面。秦君妍轻蔑一笑,也不急着继续问话,只等着她回话,好几个月了,她每次都被秦绾妍怼,气得心肝疼,现在终于看到秦绾妍吃瘪一次,只觉扬眉吐气、痛快无比。等了片刻,秦君妍有些耐不住,遂笑问:“其实也就赌一百两银子而已,难道姐姐输不起?”
“二妹妹,赌什么啊?一百两我还是拿得出来的,不如我替我姐跟你赌?”
正当秦绾妍欲要回话之时,一道少年的声音兀地响起,二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穿着学子衫的少年正笑盈盈地往这边望来。秦绾妍见状,忙向自家蠢弟弟使眼色,奈何蠢弟弟有时候眼瞎,压根看不到她的提示,目光一直望向秦君妍,等着对方的下文。稳赢的赌局,秦君妍倒不介意他们姐弟俩谁赌,反正结果都一样,便笑道:“大哥,我跟姐姐以这次秋闱做赌局,大哥若高中,那我输给姐姐一百两,大哥若落榜,那姐姐输给我一百两。大哥,你是想替姐姐赌?”
秦怀瑾听后,愣了那么一瞬,然后不假思索地回应:“赌!也就一百两银子而已。”
听着他这掷地有声的话,秦绾妍无奈扶额,果然是蠢弟弟啊,有时候蠢得像猪。秦君妍轻蔑地扯了扯嘴角,这堂哥还真是不长脑子,听不出她这是在借机羞辱他。“大哥果然爽快。”
秦怀瑾没有错过她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容,那是轻蔑的、不屑的笑,就连眸光都带着戏谑,他手紧紧攥着拳头,面上闪过一丝黯然,难怪姐姐让他认真读书。须臾,他道:“不过,这赌注改动一下,如何?”
对秦君妍而言,赌注可不重要,遂问:“大哥想怎么改?”
秦怀瑾想了想,道:“若是我输了,就给二妹妹两百两银子,若是我赢了,我不要二妹妹的银子,二妹妹只需公开承认你这才女的称号浪得虚名即可。”
“好啊。”
秦君妍莞尔一笑,没都没想就同意了,反正是稳赢的。秦怀瑾一时语塞:“……”你好歹拒绝一下啊?见他似有悔意,秦君妍心中得意,转眼看秦绾妍,见她神色如常,笑容温和地望着秦怀瑾,那是作为长姐疼爱弟弟的目光,这一抹笑容让她心中那点高兴瞬间衰减。赌约开始,就已定胜负,秦绾妍怎还能笑得出来?秦绾妍笑容不减:“二妹妹,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也不等她回应,就上前几步,拽着不争气的弟弟离开。出了秦君妍的视线,秦绾妍的脸色才阴沉下来,停下脚步,黑着脸,恨铁不成钢道:“怀瑾,她在借机讽刺你、羞辱你。”
秦怀瑾也顿下脚步,不甚在意:“姐,我知道她不怀好意啊。”
秦绾妍问:“那你有把握赢?”
“没有。”
秦怀瑾轻轻摇头,他还真没有赢的信心,又笑道:“俗话说输人不输阵啊,她来势汹汹、誓不罢休,我怎能怂?”
秦绾妍瞬间无语凝噎,一时间不知该说他意气用事,还是该鼓励他全力以赴。秦怀瑾道:“姐,是你说的,管别人怎么看,反正不能遇事就怂。咱又不是输不起,就两百两银子而已,三年后我一雪前耻就好。”
秦绾妍听后,忽而一笑:“好,这次若是输了,两百两银子我帮你出,不过三年后你得给我赢回来。”
秦怀瑾一脸郑重地点头。望着眼前斗志昂扬的少年,秦绾妍豁然开朗。是该叫他受些委屈的,这样日后才知道上进,让他在哪摔倒在哪爬起来。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输得起,他人又不笨,小时候先生曾赞扬过他聪慧,一点即通,只是后来才整日就知道玩,荒废了学业。往事不再提,今后努力上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