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到底只是个十出五不满六的年少人,是否许多事并非他所做所行?”
水生扣上最后一扇窗,心底痒痒得不行,加上闭紧了门窗,在自家茶楼了,胆子大起来了,连恩人的身世也敢议论。 “不可能哩,不可能哩,恩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杀了剑圣,都看着了,不止你我,卖豆花的、骑骡子的还有个青楼娼妇差点跌进了河沟里,都瞧见了,玉可是离着圣最近的。”
“或许不是绞杀?就没见玉佩戴过什么武器,一支玉笛,上回手里拿着的是折扇,这回是本册子…….指不定玉并不会啥功夫,送我们来东京的镖头也好,剑圣也罢,江湖人把兵器充作门面,绝不离身.......” 木生倒希望恩人只是名书生,读书或是走商算术,或是入堂当差人,自己也能尽微薄之力,哪像现在,根本看不透对方。 “啧啧啧,得哩,恩人的想法是咱看不透的,他是想读书,而不是非读这破书不可,单凭‘玉’这个字,走南闯北便要聚来百万人,封王拜相简简单单。你可记清楚恩人的吩咐?明儿早起,去东京府君衙门,走左门,见经略使,会给咱们个章印,是茶楼的官方印章。凭此印章,算是入了东京的商贾之群,私塾眼光再高也得掂量下分量。”
“只是东街的私塾表面是商人之女集资所立,但……..其中是有猫腻的,配不上恩人的才德。”
“猫腻?是说监视东京绿林的皇城司?往日剑圣身死道消,这帮鸟枪不敢出来,待恩人离去,又跳出一一告诫咱不要声张,玉怕得了他们?”
“怕扰了恩人学习的清心。”
“心如玉石,怎么也乱不了,倒是能让恩人早日见识到官人的庸碌,多些时间思索后路。”
水生木生还在聊着,既不着边际,也不近时态,梁上窃听的黑影不耐烦。 净是大话扯皮 要是口中之人真有威名,自己怎么没听过? 什么屠、圣、败、玄,武林四奇,自己在两江是闻其事迹不绝,倒是玉……. 只有名没有迹,像个凭空捏造的角色,却偏偏让官人都觉得忌惮。 黑影闪开了原地,倒不是察觉到什么危险,是突然怀里多了个东西。 书? 环顾四周,不见人影,书也不像是刺客掷来的暗器,便打开看看又如何? 翻开书页,没有字,或有字,可能是纸张制造时没洗干净留下密密麻麻的黄斑。 好像是字。 却不像祁国字,嗯——也不是南越,更不是鄯善古文,到底是何字呢?又为何会在自己没防备下出现在怀里呢? 总不能是武功秘籍。 黑影想开了,只是将书送到怀里,天底下有四人做得到。 现在该只有三人了,屠、败、玄,或许真是高手之间的恶趣味? 黑影要闭上书,有些费劲,扯起书面差点叫练家子都废在了这,读过书册的都知晓,只要翻书过了半,剩下一半不要刻意,自己也会盖住。 会盖住? 岂不是会压住还在翻书的主? 黑影毫不犹豫拔出了剑。 一把破剑,剑身未断将断,不知与多少兵刃搏击,留下数不清的沟壑,其中一条差点把长剑一分为二,沟壑中又是难以剔除的暗红污秽,又臭又丑。 非要评比,这该是天底下最丑的长剑了。 长剑是丑,并不是慢,分秒便切开了纸张。 纸张?看着整齐分二的纸张,黑影有些不可置信。 知道穷苦书生用巴掌大小的书册,富贵人家写字的纸张能铺满半张桌子,但……..怕是官人也不会用能盖住屋檐的纸张来润笔吧? 纸张破碎,透过切口,又是张纸。 黑影拔剑,拔剑,再拔剑,剑光都要比月光皎洁了,只是纸张,依旧漫天压下。 翻书,再盖上,自然是翻了多少页便要落多少页。 “玉便是以此为奇,让京城无人敢动他?”
黑影最后的想法依旧不甘心,不过是奇,分明…… 分明不与我比试武功!!! 说罢漫天纸张压下,一张还好,不过是清风拂脸,说不定还能闻见笔墨清香。 百张......也就本稍厚的古典,对两江第一,坐南降北的官差第一高手来说,并不是什么,甚至别说百本千本,黑影都不怕被其压死。 武林也是有高手的! 只是他看清了,纸页抄写的字不是祁国文,非南越方言、更不是鄯善古文的字,明明不认识,却知道是什么意思,明明看懂了一处,却能透过面上覆盖的纸张,见到之后密密麻麻都写了如此二字。 “吃人?”
“吃人!”
纸张边缘匠人没裁好的碎尖成了獠牙,两张纸便组成一口,纸张上不明来源的黄斑竟是怪物上颚突出的肉块,密密麻麻还夹杂着脓包,张合之间流出酸臭的脓水。 怪不得剑圣两过东京不入,第三回死在东京某户人家的灶台里,人都被挤压得不成样。 原来……..玉,才是叫人绝望的怪物。 …… 东京并不赶早,官老爷们需要早起上朝,屁民们早起作甚?有良田需要耕耘? 狗屁! 东京十里都是军镇堡垒,十里开外又是津卫,要是靠种田,东京的屁民们早饿死了! 既然不种田那做什么? 等。 等什么? 不知,或是等死,反正官人不会见着东京成空城。 便是这般恶劣,才叫祁国有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特治民法——养。 玉起的稍晚,养性人多半如此,睡足够,吃饱饭,脾气能好上大半,今儿和往日没啥区别。 “又要去书堂了?”
玉隔壁没有居民,毕竟住在城隍老爷殿堂后,是件怪事,不过想到是玉,又觉得不离谱了 “不得住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西天如来佛的脑袋上?”
说过此话的正是和玉打招呼的角色 很奇异的是,此人无名无姓,来东京时没有户籍,官人不理会他死活,便偷偷靠着帮人杀猪屠狗赚点苦力钱,久而久之,人要他帮手,自然要取个顺口的号: “屠狗” 有了名只是立身算个人头,要当东京不干活的老爷,还得入籍。 入籍是玉帮衬下撮合的,屠狗与玉倒是成了要好的友人。 “今儿卖酒?”
玉上前,把挂歪的旌旗撩拨正,生意人要叫主顾知晓铺子里卖什么才对,酒更是如此,没有声张,酒香也怕巷子深。
“前日尝试卖甜瓜,亏了不少,巧在今日官人布施,又发了不少银钱,便想着酒水生意好捞钱。”“听闻过断头酒吗。”
玉打开一口缸,小巧高挺的鼻梁凑近闻了闻,他是不常吃酒的年少人,分不出好坏,却能闻出是何酒。
金陵的夜未归,不是好酒,更因其常出没于妓院,被不归家的嫖妓好色之徒喜爱,名声也欠佳。 “哦?两江流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断头是得走律法的,官人颁布的《苛刑》上写明了,凡定斩之人,无论其罪,可允其愿,饱其腹,着新衣。哈哈哈,世人都说断头人才是真享受,好酒好菜都尝过了,花衣服穿在身上,还能满足个心愿.......” “天下断头酒源头都是一家” “怎么可能?”屠狗朦胧的眼瞬间清澈了,眼底闪躲,又怕又努力去遮掩住,举起酒碗,不喝就是往眼珠子里灌,放下碗时眼神更加浑浊了,“天底下多少城池,多少府军州牧,该说祁国地之广阔,骏马走个来回也得成老马.......”
玉依旧很平淡,似乎没发觉出什么,心如玉般定了型,起不了波澜。 “起因是宋王平冤案中大将军弈向行刑的官吏提出,官吏上报给官人,官人差快马去取酒,到了江州,才知道酒售罄,得等年后春暖花开从江堤下捞酒。半年时间,够官场来个颠倒轮回了,弈将军的死敌当朝丞相在东京遇刺身亡,将军曾布施于军中的恩泽救了他一命,将其从牢狱中救出,平反了死罪,只削了勋爵。此之后,天底下凡是死罪难免的主都会要求行刑官吏寻来断头酒,一来搏个好彩头,二来便是要尝尝令大将军临死都忘不了的滋味。”屠狗皱紧眉头,獨步走了两步,遇到了摆乱了的桌椅,更为恼火,他分明知晓玉要告诉他经商的法子,却理会不到要紧处。 “是彩头。”
玉笑吟吟指出故事里断头酒热销的因由,“大将军取酒,是在拖;寻常人取酒,是为了彩头,酒并不是能分出好坏的吃食,烈酒有人饮,清酒更是销路不断。哪儿的酒都有人爱喝,要是酒肆有个响亮的故事,或是有成名的侠客落脚过........”
“是极是极!”屠狗把肩上的汗巾重重甩在柜台上,他悟了,可依旧差了几分,越是离道理近,越是叫他难受,比万蚁噬心还要难受,“咱是家新开张的酒肆,哪来的故事?”
“两江多酒肆,酒肆多会滋生匪盗,我听闻江州有一楼,卖酒,生平人只能喝两碗,一碗为“一入苦海不得脱身”,第二碗是“终悟大道回头依旧”,人喝一碗便能活着闯出名堂,喝两碗能功成名退怡笑天年。昔日圣、败、玄都是饮酒入江湖,再无敌手,前些年入江湖都要快马走江州,饮苦酒。只是不知近些年店家为何不做生意了,叫江湖也乱起来,险恶起来了,谁入谁死啊。”
玉脸上带着惋惜,他本想在及第前走趟江州,喝苦酒、入江湖、成侠客,只是......人家突然就不用酒水庇护天下侠客了。 真叫人苦闷,没有护佑,江湖更加险恶,侠客须再长大些....... 屠狗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他晓得了其中能操作的空档,世人只知江州名酒‘断头’和江州‘出入皆苦’,殊不知二者本是一家,大将军借酒平反借的是“终悟大道回头依旧”,出了江湖便是事事顺心顺意。 往前,大将军定是喝过“一如苦海不得脱身”,分明是个江湖豪侠,后不知怎么做了将军,从官领兵,没让将军忘了本心,临死前想脱去束缚走出江湖,以将军身份被处死。 平反归其位,必然是断了这条路子不叫敌人也借苦酒安度一生。 官场道理是过河拆桥。 玉的法子是逢水搭桥,反正大将军明白酒是彻底没了,再冒出来的是假货,并不能护佑谁后生无忧,自然也不会寻个小铺子找不痛快,但天下人、天下江湖人...... 等这碗苦酒久矣! 玉别了屠狗,他今儿依旧有要事,私塾能去了,但稿纸册得自个儿备好,算术时用得上。 分明昨儿从书堂里带回了稿纸,怎得不见了? 玉便要去寻回写了自个儿名字的册子。 “玉,要小心两江第一高手来了东京,她可是很早就向你下了战书........” 玉没听着后文,屠狗的担心他倒是不怕,就连刚刚故事里大将军凭一碗酒脱身,实质上.......还是靠丞相暴毙后运作出来的。 至于丞相怎么死的? 不知道。 江湖人都说是撞见了玉,活生生吓死的。 甚是荒唐。 ........ “你说亦彻夜未归?”
高大的龙城周边落得都是些矮茅草屋,使得没人能窥探宫里的秘闻,茅草屋住的也不是寻常人。
现在对话的二人,一为皇城司执掌深宫禁卫的四品带刀侍卫,此人名字没有官职那般拗口,单字“败”,简简单单成为天下第一,武功不比圣差,更难得是早在官场变故前他便讨了江州苦酒退了江湖,如今活得比谁都滋润。 另一人叫玄,干干净净,头顶上也被世人冠以天下第一。 “是的,昨儿正午进了城,夜里去探玉,未归,怕已然战死。”“玉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分明名字占了个玉字......死了便死了,不就是两江第一吗?死在玉手里,只能说......不足为奇,圣都折了........江湖倒是因为此人乱的不能再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