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而来之人，顷刻间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被图留在原处的宇文泰一动不动，眼中已全是深思。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一声响，他方才回过神来。“高欢心思缜密，又出手狠辣，周旋于众人中多时更是狡兔三窟，现在与他对上，非是明智之举。”
独孤如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含笑的双眸中显而易见已是阴霾散去。瞥向大开的房门内已是空荡荡的周遭，宇文泰的眼眸也多了几分复杂。这一处江南烟雨，之于他宇文泰，委实是既熟悉又陌生。南国之地，从来都不若表面上那般简单，“皇觉寺为皇家修习之所，梁帝为主，太子为下任之主，机关要道，自是心知肚明。”
独孤如愿缓缓开口，宇文泰默了默，对上好友漂亮的魅色双瞳，已是心知肚明。大梁太子，摆明是有备而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梁之地，从来都非是表面上这般简单。“建康是非之地，我等不便多留，”宇文泰话锋一转，独孤如愿漂亮的双眸中终于是多了几分异样之色，“黑獭的意思，我等此番，即刻启程回秀容？”
“不，洛阳。”
宇文泰目光直直，独孤如愿的唇角勾起一抹了然之笑，“黑獭既已有决断，独孤如愿，自当，奉陪。”
······················“想看尔朱氏笑话的人，还真是一个接一个，阿叔大殿一番英雄壮举，痛快了一时，可却让尔朱一族忙活了数日，区区七十军棍，未免不能服众。”
骠骑大将军府，内室之中，一身便衣的尔朱兆满脸皆是漫不经心，榻上一身素衣上皆是斑斑血痕的尔朱世隆并未答话，只是，那隐藏在袖中的紧紧握住的拳头，也是泄露了几分此刻不该有的情绪。良久，尔朱世隆终于缓缓开口，“此番阿侄受辱，日后，荣宗定会让那狗贼千倍百倍还回！”
“狗贼所指为谁，阿叔可否明示？”
尔朱兆终于是来了兴致，脸上已多了几分兴味。尔朱世隆的面色更加难看，牙齿已紧紧咬住，“元氏一族，个个皆是。”
这个答案，还算听得顺耳。也不枉费，他尔朱兆难得的纡尊降贵，去与那元氏小儿卑躬屈膝。尔朱兆的脸上终于有了满意之色，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不错，阿叔此番，终于是想通了。与其死守那所谓的规矩，倒不如，利用实力，奋力一搏，到头来，让那群所谓的贵人，都跪倒在他尔朱一族的脚下，方才是正理！“阿叔能有此觉悟，万仁此番，到底不亏。”
默默在尔朱世隆身边坐定，尔朱兆到底是说出来此来的用意，“南境之地，秀容诸人既来，万仁也不可怠慢，大魏亦敌亦友者，也非是只有大梁。阿叔保重，万仁此番，当以大事为重，告辞！”
幽静的内室之中，只剩下尔朱世隆一人。他的目光，还紧紧盯着已是大开的窗户。万仁此番，绝非是他个人考量！“来人！”
“将军？”
匆匆入门的心腹已是跪地行礼，尔朱世隆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思，“秀容处，阿兄可有回音？”
“王爷只有一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跪地之人仿佛早已料到尔朱世隆会有此问，回答起来也是干脆利落。反受其乱么？尔朱世隆的脸色微变，良久，终于有了几分坚决之色，“告知秀容，荣宗，定不会再让阿兄失望，尔朱氏不会出两面三刀之人，绝不会！”
“是！”
···············“公主殿下，请留步！”
“见过颍川王！”
将军府，大门口，被人拦下的元莒棃清秀的脸上全是恭敬，丝毫都未有骄矜之色。大魏公主的气派，就算是包裹于一袭素袍之下依旧难以让人忽视，彭城王之女，唯有寿阳公主是庶出，然庶出之女，比之文穆皇后所出众嫡女，却更是气质高华，传言彭城王妃温柔淑惠，于庶出子女皆视如己出，爱护有加，看来，确是并未有错。尔朱兆的目光中尽是玩味之色，元子攸这招美人计，用的，的确是够有水准，对阿叔这等骄傲的英雄言，美人虽然从不稀奇，但高贵却又柔顺的佳人，却是，难得。“丹阳王如今既已出齐州，公主虽为天家贵女，胡人风俗虽不若汉家死板，可公主久居洛阳，甚至入外臣之府，怕是传出去，也有损公主声名，元氏贵女，虽不乏声名狼藉者，可公主昔年曾常伴青灯古佛，佛言四大皆空，公主何必再妄生冤孽，徒增烦扰？小叔之死已让阿叔愧悔至极，尔朱氏与彭城王一脉虽有仇结，可于阿叔言，因公主故，于尔朱氏，已是罪人，人心本善，公主何必再推阿叔于万劫不复之，”“放肆！”
身边的婢女显然已忍耐至极，元莒棃却依旧面色平静，仿若刚刚尔朱兆那番嘲讽非是对着她，“无碍，颍川王所言，本宫已明，日后，定会小心行事，告辞！”
“阿兄所作所为，怕是阿叔心里，到底会埋怨，”尔朱菩提从暗处走出，脸上尽是不赞同，对上尔朱兆显然是冷了不少的脸难得也是缩了缩脖子，“菩提妄言，”“尔朱氏只有猛将，没有懦夫，菩提，你记住了！”
尔朱兆面色铁青，随即也是匆匆离去。被留在原处的尔朱菩提脸上浮起几分无奈之色，随即也全是释然。阿兄虽是粗暴，可那元子攸今番，也的确是太过分。虽然整个朝堂都知晓大王如今拼命在削减尔朱一族的势力，可阿姐还是大魏皇后，更是未来储君之母，大王此番对皇后母族，若说非是过河拆桥，怕也是无人可信。，尔朱菩提的脸色瞬间阴郁几分，瞧着已是渐去渐远的阿兄，到底也是匆匆跟上，洛阳是非之地，是非，到底不会轻易完结。他尔朱菩提乃是太原王尔朱荣亲子，更是当朝国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如今这场争斗中置身事外！“····元子攸这番，倒是真惹恼了秀容，”从暗处走出、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蠕蠕王阿那环笑容皆是玩味，身边的仆从却已是低下头，“大王慎言，”“洛阳之地，本王虽暌违数年，但到底也是故地重游，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本王心知肚明，”“小人万死！”
身边之人已“扑通！”
一声跪下，显然已是明了自己触碰了不该触及的逆鳞，“大王恕罪！”
“见过蠕蠕王！”
一身黑衣仆仿佛从天而降，阿那环的脸上笑容更加玩味，躬身行礼之人却依旧面无表情，“大将军已等候大王多时，请！”
···················“你是说，那来人是，蠕蠕王，阿那环？”
洛阳，皇宫，大殿内，元子攸脸上表情着实精彩，“王叔可未看错？”
“暗卫乃大王亲派，臣不敢妄言，”城阳王元徽脸上竟是惊惧之色，“大王，那蠕蠕王竟然亲自身入洛阳，臣以为，绝不可轻视！”
“大王，臣以为，此番息事宁人最好，莫要再起争端。”
“子文这是何意？莫不是以为这元氏天下早已改姓尔朱荣氏不成？”
“是与不是，于大王言，此番若与尔朱氏公开撕破脸，大魏江山社稷不存乃其一，祸乱天下，再行河阴惨变，于元氏宗族，千秋万代为罪人，乃其二，予敌国以可趁之机，并吞大魏所有，祸国殃民，乃其三，城阳王若以为可担得起这天大的罪过，自可身先士卒，率先为忠臣之首，行大义之事！”
“你！”
城阳王元徽脸色涨红，连带着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侍中李彧却已躬身行了大礼，“大王不宜再咄咄相逼，尔朱氏此番虽退让，但颍川王素来睚眦必报，若无太原王再背后斡旋，他日元氏天下大乱，乃大王罪过！”
“驸马于那尔朱氏，怕是太过畏惧，言过其实了吧！元徽可听闻，那尔朱氏有意将，”“王叔，慎言。”
元子攸一个眼色，元徽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压下怒意，于公，他元徽与李彧乃同朝为官，阶品相当，于私，他元徽如今为李氏之婿，李彧为李氏长子，虽是姻亲，但于元子攸而言，李彧却是至亲，自己却是后来居上，亲疏有别，他不该不知分寸，“臣失言。”
“本王还得费心思量一般，二位大人，先请回吧。”
“是。”
“元叔既有话，当可直言。”
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主仆二人，元子攸虽依旧君王威严，但比之刚刚，也多了几分昔日长乐王府熟悉的模样，帝王至尊，总非是闲散王爷所能比拟，可帝王与王侯，虽地位有偏差，但于本心，并无相差才是应该，“王后怀有皇嗣，大王不该冷落。”
“本王以为，元叔昔年与父王常伴，最该心怀天下。”
“家国，天下。”
垂垂老矣的老仆目光锐利，元子攸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本王与王后，保持距离为妙。”
“先帝若非无嗣，九五至尊，决不可是大王，”“元叔可知，此话乃大不敬。”
“明君有谏臣，小人虽不可位居人臣，但话，还是说得。”
寂静的殿内，能听闻的只有沉稳的呼吸声，“王后为难，不下于本王，今番，只可悄然探视。”
“····大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