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留独孤如愿与寿阳长公主的墓前，二人皆是面色一变，独孤如愿声音不疾不徐，看向元莒棃的目光显然多了几分歉意，元莒棃轻轻一笑，这个独孤如愿，比之传说中的冷面冷心，倒是完全不同，“太原王麾下，确是人才济济。”
“心直口快之人，总好过口蜜腹剑之辈，公主入红尘俗世日久，若连此番都忍受不了，大抵王爷与王妃，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面色清俊的男子，说出的话来却是冰冷无比，元莒棃摇头，再未与眼前之人多言。默默将篮中诸物放置于墓前，她也是轻点香烟，不一会儿就已是炉烟袅袅，已有了年头却是被粉刷一新的墓碑难掩新痕，元莒棃的心头更有些恍惚，眼眶也已红了。下一刻，手边陡然多了一丝绢帕，元莒棃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紧紧握住，她默默起身，对上面前依旧是无欲无求的独孤如愿，眼中终于多了几分情绪。“多谢。”
“公主虽是庶出，于王妃言却与己女无异，公主昔年既愿为母祈福甘愿常伴青灯古佛，已可说明一切，萧综其人，放浪形骸为其表，温柔和顺为其心，公主若非愿真心相待，也不会随他入并州之地，”独孤如愿声音幽幽，那双闻名于世的魅色双瞳仿佛能穿透人心，“公主通透之人，既已看清所有，不必再挣扎于表面，大王为天下之主，一切动作，皆是出于深思熟虑，公主莫要以妇人之仁，害人害己。”
“···独孤郎可知，刚刚那般于本宫，是大不敬。”
“公主既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如愿在此明眼处相见，自是已有计较。”
“数月不见，独孤郎之口才，还是一如既往犀利。”
“见过大王！”
独孤如愿躬身行礼，对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大魏至尊显然是丝毫不意外。元子攸俊美的脸上却是阴沉，脸上也多了几分忍耐。瞧见已然肃立于一边的阿姐，他到底也是选择先压下不该有的情绪。“宫内已安置妥当，皇姐今日就启程回并州。”
元子攸的脸上全是柔和，元莒棃情知亲弟已是下定决心。“是，大王！”
元莒棃默默退下，自始至终，都未再看面前二人一眼，可那手中捏紧的素帕，已泄露全部情绪，大王，你这又是何必？“见过公主！”
“大将军？”
“大王与独孤郎有话要言，小人已安排人马，护送公主先回。公主，请！”
“有劳。”
尔朱世隆垂眸，已让出一条道，元莒棃亦是不再言语，快步就已往前走。待那素白的身影再不见，尔朱世隆方才默默抬头，曾经沧海，今日再见，终究不复从前。“阿叔？”
“并州地，换一批灵巧的，严加监视。”
“是。”
目光从那在看不清的身影处收回，一直站立于一边沉默不言的尔朱菩提终于松口气，阿叔可算是想明白了，也不枉费这段时日他羁留洛阳苦心孤诣甚久，只是，思及某个深宫丽影，尔朱菩提的心更是沉了又沉，尔朱氏与元氏之牵绊，皆是劫数。···············“·····母妃昔年在时，曾时常与我等兄弟姐妹言及孝文皇帝，字字句句皆是崇敬与叹息，她常言道，若无孝文皇帝昔年赐婚，李氏虽是汉人贵戚，但终其一生，大抵都不会成为彭城王正妃，彭城王文武双全，乃整个洛阳城闺中女子心之所系，她能于众人中幸运而出，乃是孝文皇帝恩德，可恩德公之子，却是杀害她所爱之人与幼子的罪魁祸首，终其一生，母妃都在挣扎中痛苦不堪，如今父兄皆死，只留子攸一人，子攸，定不可让父母兄弟之憾，再祸及子孙！”
“大王拳拳孝子之心，如愿佩服，可大王既知彭城王与王妃皆是抱憾而终，如今将他二人又置于天下人议论非议之中，若论孝道，倒不如说是，大王为一己私欲，以孝为名，行不孝之事，大王为天下之主，早已人尽皆知，如今视乱臣贼子如无物，却于此等无用之细枝末节上下苦功，岂非本末倒置？”
独孤如愿异色双眸中尽是冷然，“莫不是大王以为，叛王元颢与您有几分惺惺相惜，日后，就会对您网开一面？”
“放肆！”
“色厉内荏者，最易败亡，大王来日苦果尽尝，就会明白，妇人之仁，最要不得！”
·················“······木已成舟之事，连太原王都已默许，独孤郎此番偏偏一意孤行，岂不是摆明了两相得罪？”
“若果真如此，高大人怎会看笑话至此？”
独孤如愿清艳的脸上全是心知肚明，高欢却已大笑出声，“·····与君一席话，果真胜读十年书，独孤郎，贺六浑于你，倒是越来越不想放手了！”
放肆的目光中侵略意味十足，高欢的眼中全是光亮之色，“独孤郎，他日，你定会为我高欢所用！”
“疯癫之人，疯癫之语，不足为虑！”
“黑獭，”宇文泰手中利剑紧了又紧，瞧着那显然是一步三回头之人脸色更黑了几分，高欢，你还真是够无耻！“无耻之辈更能成大事，若非如此，各州据点也非轻易就被他囊括在怀中。”
独孤如愿声音幽幽，“你我二人，得对高欢更多几分警惕。”
“该警惕之人，非只有你我，如愿难道不知，这洛阳之地，如今尔朱氏暗线，已是汗牛充栋？”
“·····尔朱氏大事，不容我等议论，黑獭，多说多错。”
“····”·························“·····阿兄！”
瞟见高欢入门，侯莫陈悦的脸上终于是如蒙大赦，急匆匆迎上去却也是立时噎住，“·····阿兄，”“此番你该在冀州诸地，何故在此？”
高欢的眼神满是凌厉之色，“阿弟，阿兄说过的话，都成耳旁风了不成！”
“阿兄恕罪！”
“武川与怀朔，本就是同气连枝，如今武川诸子皆归秀容，阿弟莫不是以为，那贺拔岳与你，还需得虚与委蛇？”
“若是那贺拔岳太过份，除了便是！”
侯莫陈悦一脸恨恨，“贺拔氏早已今非昔比，区区一个贺拔岳，收拾起来有何难？”
“····若果真如将军所言，将军今次，也绝非还居于人下？”
“侯景！”
“阿弟，你该走了！”
“高大人手腕，还是一如既往狠戾，”“不比阿弟，运筹帷幄与南北，”“侯景所求，不过富贵二字，谁人能给，自是依附于谁，”“···高欢于富贵上，素来不吝惜，阿弟若有意，高欢定是求之不得。”
“如此，就谢过高大人抬爱了。”
一来一往，短短数语，已是厮杀无数，两头狼对峙，确是，精彩，“黑獭，”“····梁上君子，的确无甚意思。”
纵身一跃而下，宇文泰已消失于茫茫黑暗中，独孤如愿眸色一沉，身后传来幽幽轻叹却是让他住了脚，“阿弟，留步。”
“见过二兄，”贺拔胜缓步逼近，“···换个地方说话。”
“······”“将军，不追上去？”
“有人想主动给本将军解决难题，本将军为何要拒绝？”
侯莫陈悦声音冷冷，“武川事，武川人解决，理所应当。”
····················“·····侯景其人，虽有几分魄力，但到底是心术不正，乱世之中，虽以才取人，但若过于汲汲于名利，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黑暗中，贺拔胜声音幽幽，独孤如愿却是轻轻一笑，“阿兄从秀容处秘密而来，就为与如愿说这些？”
“阿弟可知，将葛荣处决者，为谁？”
“····侯景其人，相貌丑陋，又心术不正，以他做恶人，更能引人嫌恶，三兄虽存了心思，但若那侯景不是急于在尔朱氏跟前立功，阿兄也未必能如愿。可三兄既然留他至今，想来也有自己的考量，侯景其人，最擅两面三刀，于洛阳，至城，乃至建康，都千丝万缕，这样的人才，不好好利用，未免太可惜，与北海王一战，秀容在所难免，侯景既已打入内部，打好侯景这张牌，岂不是事半功倍？”
“····不错，”“三兄既已有谋略，二兄就不必太过拘泥于细枝末叶，贺拔一族，如今与大王，千丝万缕，割舍不断，侯莫陈悦看不明白，尔朱氏与高欢却是心知肚明，所以二兄大可放心，那侯莫陈悦愚蠢至极，不值得惦念。”
··················“····果真是无事能瞒过如愿。”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贺拔胜声音颇是阴沉，却也有几分苍凉，“如今贺拔氏能有公主，”“阿兄！”
“罢了，木已成舟，但愿这帝王之家，当真有几分亲情可言，”忽然也是想起了什么，贺拔胜的心里更多几分苦涩，贺拔岳心知肚明是为甚，乱世之中，谁又能真正随心所欲，求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