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光六年初，河间王元深遣将攻云中，于白道与破六韩拔陵再战，拔陵败，深欲遣将复追，然高欢谏曰：“破六韩虽败主力仍存，与其乘胜追击损折兵马不若先安军心，云中者，历来兵家必争之地也，以云中图六镇全数，当可为。”
众人皆以为然，深亦叹曰，“英雄出少年尔！”
遂命高欢为安抚使者，主收复之地事宜。—前言“这英雄二字，未必符合贺六浑，”云中之地，乔装而来的葛荣于营帐中缓缓举杯，对上高欢似笑非笑的脸，葛荣的脸上更添几分古怪，“贺六浑高智，确是奸雄二字才可当得。葛荣，自愧不如。”
“多日不见，将军亦是大有不同，高欢雕虫小技尔，非能与诸位将军比肩，”环顾四周，高欢笑容更大，“请！”
一个个，当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冷眼旁观许久的宇文泰面色愈发难看，目光扫过一众面色迥异之人，宇文泰的脸色更加难看。能跟随高欢许久的人，果然个个都是无耻。今晚这出宴会，倒还真是，别出心裁！宇文泰的拳头紧紧捏起，身边的人缓缓开口，，“黑獭，稍安勿躁。”
“如愿，”“我去去就来。”
不顾宇文泰一脸诧异，独孤如愿也是缓缓起身，立刻就朝账外走，宇文泰的眼中有诧异，不过，瞧着上首就坐的高欢那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宇文泰的脸色愈加难看。这高欢，当真是把不要脸面发挥到了极致！这一众人，莫不是在他眼中都不存在么？独孤如愿，你难道不知，独孤郎，自始至终都是这所有人的焦点么？高欢嘴角噙着笑，对宇文泰愤怒的目光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还紧紧盯着那个已消失不见的身影。美丽的事物人人都欣赏，哪怕不合时宜，亦是管不住，人生来下贱，对美丽，除了占有，剩下的，可只有，毁灭，将酒盏一饮而尽，高欢亦是立即起身，独孤郎，既然你亲自邀约，我高欢若拒绝，岂非是太不识抬举。·················月色撩人，皎洁的月光下，一道身影长身玉立，虽然看不清脸，可那被风撩起的发丝依旧是让人不免心驰荡漾，若卿当为真佳人，世间男儿，都愿赴汤蹈火再所不辞。高欢的脸色微变，倒是那人听闻动静已缓缓转身，那双北地闻名的双眸此刻在月光之下，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美。明明是男儿身，此番瞧着，倒是比女子，还美上不知道多少。果然从前那苻坚对慕容冲一往情深，不是没有缘由！高欢眼中的迷醉愈发荒唐，看在独孤如愿心头，更添几分冷意！这高欢，若是有朝一日真得势，怕是这天下，也是要遭殃！不动声色往后退步几分，独孤如愿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高大人此番对武川一脉也有大恩，他日若有机会，如愿定会报答。”
微微俯身行礼，独孤如愿眼中亦是真诚无比，“中山之地得以保全，高大人属实劳苦功高。独孤如愿此番无以为报，他日六镇收复，独孤一族，定会报答！”
这话说的，还真是冠冕堂皇。独孤如愿，若你此刻心中真是如是想，就不会是这般模样。高欢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可眼中的阴冷却是增添几分，“贺六浑与独孤郎相识数年，今番如此说，岂非是太过虚伪？”
脸上笑意渐渐收敛，高欢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深意，“那葛荣是什么东西，居然也能出现在我高欢的宴席之上，还能与我高欢相谈甚欢，独孤郎难道未看出，那在座其余人，脸色皆变了？还是说，独孤郎以为，高欢此人如何，与独孤一族和武川，没有丝毫关联？”
这话，听起来，倒是多几分赌气意味。若非是知晓高欢一贯狡诈，怕是他都要以为，这高欢和他独孤如愿，从来都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眼眸微微垂下，独孤如愿声音依旧淡淡，“变与未变，于高大人言，又有何差？左不过几句腹诽，登不上台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高大人若真心有芥蒂，此番那葛荣也不会堂而皇之来此处，”独孤如愿声音微顿，脸上也是多了几分真心之笑，“六镇早已非六镇，武川也非是武川，若皆还是抱着过去不放，自取灭亡也是应该。此番高大人于我武川是有恩之人，独孤一族，自不会忘恩负义。”
“独孤郎确是通透，高欢佩服。”
高欢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在月色之下，清俊的脸上再没了刚刚的热烈，代之而起的是独孤如愿一点也不意外的冷峻，“若独孤郎有意，不如跟随高欢左右，我贺六浑，从不亏待功臣。”
“如愿之主已非少，高大人聪慧，当不会来趟这趟浑水。”
瞧着脸色已然大变之人，独孤如愿的脸上笑容更大，果然，高欢其人，在他心中，野心二字，永远比其他任何事物都要来的重要。成就乱世枭雄的人，从来，都非是常人所能企及。“怎么，高大人难道不是早就心知肚明？”
“····独孤如愿，你确实够聪明，不过，我贺六浑，平生也最爱与聪明人打交道，独孤郎，早晚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为我高欢鞍前马后！”
冷冷的宣告气势十足，就算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脸色，依旧不难想象高欢此刻的愤怒。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高欢，你倒是和我独孤如愿初次相见时，一般无二。盯着那拂袖而去之人许久，直到那身影再不见，独孤如愿方才调转目光，只是，触及那一张颇是沉痛的小脸，独孤如愿亦是浅笑，“尚乐，你来了。”
“阿兄何苦如此？”
早已目睹一切的侯莫陈崇的脸上满是愤恨，阿兄何等尊贵，何等心高气傲，如今居然也会对高欢这等小人低三下四？如今武川虽然朝不保夕，但独孤一族素来尊贵，就算没了武川，朝廷也不敢漠视，何至于如今阿兄身为独孤一族未来掌门人，居然还得对高欢这等小人低三下四？“阿兄，那高欢媚上欺下，一副小人嘴脸，此番若不是他将那元深哄得服服帖帖，以他的出身资历，怎会当此大任？大魏如今群雄并起，狼烟遍地，都是这起子小人害的！”
侯莫陈崇清秀的小脸上全是怨怼，看在独孤如愿眼中，委实是，多了几分久违的真诚。见惯了虚伪狡诈，如今瞧着尚乐如此，倒也是，珍贵。独孤如愿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对上面前愤恨的小脸，脸上也难得多了几分真心之笑，“尚乐，真小人未必可恨，可恨的，从来都是伪君子，高欢是可恶，但是尚乐，你记住，与高欢相比，我独孤如愿，也好不到哪儿去，武川走到如今这等地步，说到底，都是阿兄之错。”
独孤如愿声音微顿，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若是时光倒流，也许阿兄，会选择和那高欢一样的路。乱世求生存，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义。”
阿兄，你为何也会如此想？莫不是这多年来的种种，真的也让你开始怀疑起所有是么？侯莫陈崇脸上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看向独孤如愿的眼神中也多了些许愁绪。独孤如愿显然不愿再多说，有些话，有些事，就算他愿意说，尚乐也未必会懂。武川侯莫陈氏，早已在洛阳生根，如今尚乐与阿叔阿兄们肯为武川尽力，自然是出自于本心。可洛阳之处，于武川和六镇微词者颇多，若是让她们掺和进武川诸事太多，说到底，不仅会害了阿叔与阿兄和尚乐，到头来，于武川，也无丝毫益处。既然如此，倒不如，将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为妙。更何况，尚乐年幼，身为兄长，他独孤如愿，能让尚乐少知晓些丑恶，也是应该。月光之下，两道同样出色的身影并肩而立，虽说彼此之间再未多发一眼，可就算折磨静静瞧着，着实也给这黑夜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景，美人如玉，美男，更加赏心悦目。北地闻名的独孤郎，就算是经过岁月雕琢，也没有丝毫减损美貌，比之当日，甚至还更添几分惊心动魄之美。男儿之身，属实是可惜了。贺拔胜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还未从独孤如愿沉静的侧脸上挪开。若说那昔日那破六韩拔陵没一丝心动，那绝对也是假。他贺拔胜和破六韩拔陵打了这许多年交道，对他的了解可是透彻的很。破六韩拔陵，看起来最是无情，但若是有人真入了他的发眼，那个人，也是会放到心底深处。这中山之地能到如今依旧平安无虞，若说只是那高欢和鲜于修礼暗中筹谋，旁人或许会信，但他贺拔胜，绝对不相信。破六韩拔陵为人最是思维缜密，若是他真有心一举将这中山之地纳入麾下，就算是费些周折，于破六韩一族和真王府而言，也不是件难事！中山到如今还太平无事，归根结底，还是那破六韩拔陵顾念了几分当日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