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夜色朦胧,咸宁宫沉浸在一片暗金色之下。红棱雕花窗外的几树梨花开到盛极。偶尔有风吹过,满院雪色芳菲拂动,似云,又似雾……皇后正躺在榻上拿了一本《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诵读,“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佛经声声中,手中的楠木佛珠也不住的捻着。衣服的袖口处绣了层密密的万福如意纹,上头绣着连枝并蒂,一团团,一匝匝,繁杂明艳下泛着点点影彩。秀珠进了东暖阁,行礼如仪道:“娘娘万安,司膳局的人送了膳食来,正候在外面。”
放下手中的经文与佛珠,她轻声唤道:“让他们送来就回去吧。”
又旋即问道:“对了,皇上今夜又去了哪里?”
秀珠提着从外面递进的食盒,小心翼翼道:“今儿尚宫局来送舞伎名单的人来说,皇上今夜是去了萧婕妤那里。”
皇后轻抚髻上垂下的流苏,嗤笑道:“皇上又去了元平宫?怕是这狐猸子又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汤呢!”
秀珠略点头,又道:“可不是呢!今儿奴婢在去司膳局路上正碰见元平宫的草果儿拿着几件艳丽的衣裳急急的往小瀛洲去呢!奴婢自作主张便悄悄地跟在草果儿后头儿跟着去了,正碰见萧婕妤打扮的花枝招展在那小瀛洲上唱曲儿呢!那曲调远远一听,奴婢只觉得自己都快酥了呢,皇上就更不用说了。”
皇后嘴角衔了一丝冷笑,道:“到底是司乐局出来的下贱坯子,也只能靠这些玩意儿讨皇上开心。她唱的是什么曲子?”
秀珠有些不忿,切切道:“曲子内容奴婢并没有听得太清楚,只隐约听见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等之类的话。”
皇后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出自《诗经.周南》,这首名篇,她能记住,也真难为着她。”
秀珠道:“奴婢不懂什么雎鸠,什么《诗经.周南》,只是娘娘不在乎,不生气吗?”
皇后抿嘴笑道:“生气?为何有生气?这萧婕妤可是启祥宫的主儿推荐给皇上的,现如今皇上天天在元平宫连启祥宫都不大去了。既然贵妃妹妹都不生气,本宫又何必要生气而伤了自己身子呢?难道你忘了丽姬的下场,当年要不是本宫让人在丽姬衣服上做了手脚,本宫哪会有这样聪敏乖巧的孩子?若日后实在是让人烦了,吃错东西暴毙,失足掉进湖里淹死,有的是办法,难道还怕她逃脱了不成?”
她微微侧首,牵动发上玲珑珠翠,本宫近日嗽疾这老毛病又犯,嘴里也没有什么味道,不知今日司膳局又做了些什么?让本宫瞧瞧。”
秀珠卷起淡紫袖口,从食盒里端了几个素白小碟出来,一一指着道:“这一碟是玫瑰乳糕,是用去年夏至这一日的玫瑰花瓣,截蒂去蕊后拿蜂蜜拌了用青玉瓷坛封好埋在槐树根儿底下。等要吃的时候,拿去年雨水这一日的无根水与霜降这一日的草木霜兑上新鲜牛乳,外加些纯糯米粉和均匀,切成细块,再加上松瓤,杏仁,芝麻,栗子拌起来蒸熟,再取出玫瑰蜜汁浇在上面并用井水给凉透,这便成了玫瑰乳糕。这一碟是鸡卷酥,这一碟是老鸭鲜菇汤,这一碟是盐鸽豆腐酿,这些都是奴婢让司膳局做的,剩下的乳猪羹与甘草梅花糯米糕怕是司膳局孝敬娘娘的。”
皇后瞧她一眼,旋又笑道:“这碟玫瑰乳糕也是够繁琐的了,也是难为司膳局那些人了。这两样是孝敬本宫的?拿来瞧瞧。”
秀珠盈盈端起,送到皇后面前,皇后看了一眼:“那鸡卷酥,老鸭鲜菇汤看起来油腻的很,你将它们带下去分给众人吃吧。我冷眼儿瞧着只有那玫瑰乳糕,乳猪羹与甘草梅花糯米糕还算清淡,那三样留下便可。”
秀珠闻言忙唤过几个屋内的小宫女儿把油腻的吃食给撤了下去,又取过一把小铜匙,向案上的汝窑折枝梅的大瓷瓶儿内舀了一勺香料撒在了地面正中的香炉里。瞬时淡淡的花香从炉内逸出,一个劲儿的往人鼻子里钻。秀珠道:“娘娘,这下可没油腻的味道了吧?听说这是暹罗国那边儿上贡的香料,用一点儿就是很香呢!而且娘娘还是独一份的!”
待秀珠说完话,皇后只是笑笑,便吃了块甘草梅花糯米糕,道:“你刚才说尚宫局派人把舞伎名单送了来?”
秀珠答道:“奴婢正想说呢。尚宫局的王通今儿拿了舞伎名单来,让给娘娘看呢。娘娘若不说,奴婢倒还给忘了!”
说着,她便从身旁的梳妆台上取下一个涂有红漆的楠木锦盒。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册子递给了皇后,皇后放下手中的玉勺,接过瞧了一眼,沉声道:“秀珠,你给本宫念念。”
秀珠接过念道:“杜若溪,年十八,洛阳人;安雪玫,年十六,江夏人;贾如画,年十六,无籍贯;钟毓秀,年十八……”皇后打断道:“无籍贯?为何会无籍贯?”
秀珠放下手中的册子,“想必是记录的人给忘了吧。娘娘,这也没什么大碍的,奴婢现在只担心启祥宫的那位,若太子真把这次宴会打理得井井有条,那岂不是夺了王爷们的风头?”
皇后冷笑一声:“风头?什么风头?本宫的儿子做的可是巩固大夏江山的大事,太子做的只不过一场庆功宴而已,能比得上吗?他虽是长子,但却不是本宫生的,你难道忘了祖上“传位宜传嫡长子”的训言了吗?只要有本宫在,日后这帝位,这江山,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秀珠低低道:“娘娘是否有了主意?那我们要怎么做?”
皇后的语气有着棱角分明的弧度:“咱们什么也不用做,先静观其变,看她能耍什么手段?切不可操之过急,本宫还是那句话,若它日真看不惯了,有时失足落湖,吃错东西暴毙,有的是办法!本宫执掌凤印多年,难道还怕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