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黄昏,萧寰祭扫完皇陵,正当返回驿馆歇息,一名使者突然从洛阳而来,称有急信。萧寰拆开看,吃了一惊。那信是梁王发来的,称皇帝病重,令萧寰速速返回。萧寰于是即刻撇下仪仗,只带着身边的亲随,骑快马连夜回洛阳。在朔方的时候,夜里的急行军对于萧寰等人而言是家常便饭,此番赶路也是一样。天空无云,一轮月亮高挂,众人经验丰富,甚至不用点火把,也能在道路上疾驰。将近子夜的时候,路程已经过半,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山谷的影子,望去,只见夜色中,树木愈发茂密,两侧的山梁高耸崔嵬,将头顶的月光遮了去。萧寰望着,示意众人停下。送信的使者不明所以,问:“殿下,怎么了?”
萧寰用马鞭指了指前方左侧的岔路:“孤记得由此处走,可绕开这片谷地。”
李泰在一旁听着,明白过来。这是萧寰的习惯。山谷地势,是十分理想的设伏之处。即便是在白日,只要埋伏上一支兵马,可以以一敌百,夜里则更是厉害。萧寰在外征战多年,早已经学会了慎之又慎,即便是在中原这等远离战事的地方,他也不会轻易破例。众人正待往那边走,使者道:“殿下,那路绕是可绕,但这一走便多出了几十里,圣上还在宫中等着,怕是要耽误脚程。小人以为,这山谷虽昏暗,点起火把照亮也不妨事,通过之后便是一片坦途,凌晨便可到洛阳!”
萧寰却不为所动,道:“城门未开,迟到些也无妨,绕路便是。”
众人得令,纷纷调转马头,往岔路而去。不料就在此时,只听破空之声掠来,萧寰心中一个激灵,本能俯身闪躲,一支箭堪堪掠过耳旁,射中身边一个侍卫的手臂。“有刺客!”
李泰大喝。话音未落,那使者突然亮出刀,朝萧寰扑来。与此同时,十几条黑影从路边的高草丛中蹿出,月色下,阴冷的刀光掠过。萧寰没有继续闪躲,抵住那使者的手,顺势带着他,一道摔落马下。他的身体很是灵活,在腾空之际,往后用力顶下。落地时,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闷响,那刺客已经折了脖子,瘫倒身亡。而他手下的一众侍卫都是跟随他征战多年,见惯了厮杀,个个剽悍勇猛,对于这般场面也毫不畏惧。虽然人数少于对方,但遇袭的一瞬,众人已经自觉摆开阵势,将萧寰和刺客护在中间。没多久,胜负已分,刺客死伤大半,剩下的见毫无指望,不是纷纷逃走就是咬毒自尽。侍卫们对付被俘的奸细一向颇有经验,迅速将一个受伤的人掐住嘴巴堵上布块,防止他自尽。萧寰唯恐前方还有埋伏,令众人莫追。而后,几人警戒,剩下的人点起火把,在尸首身上搜寻物证。这些刺客颇是在行,死尸上身上除了兵器,什么也没有。那使者身上倒是有一些,不够都是些符令之类的通行之物,还有那急信上的梁王印,不管是偷窃的还是伪造的,都需要到宫中核对。“殿下,看这个!”
李泰给那个使者搜身时,拿出一样物什。萧寰看去,却见是一面金令牌,上面赫然刻着四个字:滕皇天命。众人皆惊。李泰瞠目结舌:“这……这不是滕氏乱党当年举兵谋反的旗号?”
萧寰盯着那令牌,目光沉沉。“刺杀广陵王?”
寿阳侯袁广听到陈王说出他的打算时,大惊失色,“你疯了!”
陈王手里正拿着一只酒盏,不紧不慢:“孤若是疯了,还与舅父说做甚。此计本来是为了给父皇和四弟一道准备的,不想父皇去不得,便只好难为四弟一人了。”
“你……”袁广瞪着他,一时结舌,“你简直胆大妄为!这么大的事,你怎敢擅作主张!”
“孤若说了,你们敢么?”
陈王冷笑一声,将几颗香豆放入口中,“舅父与母后,日日为这个担心那个担心,却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以致任由周氏骑在了头上。孤想来想去,只有此法可干净省事地助你二人一臂之力。当下并州刺史汪政是袁氏的人,只要四弟死了,将朔方归并州统辖,朔方那二十万重兵,他自然会接管过来。这般打算,与我等岂非百利无一害?”
袁广虽气急,听得这般话,却一时无法反驳。萧寰的外家王氏没什么权势,他让人忌惮的地方,只有手中的兵权。无论袁氏还是周氏,拉拢萧寰的意图也是在此。如果能将兵权拿过来……袁广面色不定,道:“广陵王岂是好对付的,若那些刺客杀他不成,他和圣上定然会追查到底,一旦败露,你我都要惹上大麻烦!”
“败露?”
陈王嗤笑,“舅父放心好了,就算刺杀不成,孤也已经给他留了线索,不过败露的绝不是孤。”
袁广疑惑:“何意?”
“四弟不是一直留着他那痴傻王妃,以致舅父联姻无门么?”
陈王意味深长,“此事,他就算没有惹上一身骚,也可为舅父扫清障碍。”
萧寰一行人回到洛阳的时候,天堪堪亮起。当值的城门司马见得是萧寰回来,连忙打开城门。萧寰入城之后,一路又进了宫中,见皇帝仍在安寝无事,松了一口气。李泰以为他要向皇帝禀报刺客之事,却见萧寰将一众侍卫叫到跟前,吩咐他们,此行发生的事,不可透露出去一个字,也不得谈论。如果有人问起伤情,便说是习武时不慎受伤。众人皆愕然,但见萧寰神色严肃,纷纷应下。萧寰随即让他们下去歇息,又召了太医来,为伤者医治。“殿下,”众人散去之后,李泰不解道,“为何不向圣上禀报?”
萧寰目光深沉,道:“依你所见,刺客目的何在?”
“自是为了刺杀殿下。”
李泰道。“那么刺客又是何人指派?”
李泰张张口,有些犹豫。那使者身上搜出来唯一的线索,就是那金牌,而上面的字……这指向已经十分明显,众所周知,滕氏在世间的后人,只有王妃一个。滕氏当年权势滔天,党羽无数,如果至今还有对滕氏忠心耿耿一意报仇的余党,倒也不是说不过去。而如果要追查,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妃。就算天下人都以为她仍然是个痴傻儿,她周围的仆人也逃脱不了嫌疑。“殿下觉得,与王妃有关么?”
沉默片刻,李泰问道。萧寰摇头:“别处滴水不漏,偏偏只有那金牌亮着,仿佛怕人看不出来似的。”
李泰忽而明白过来,萧寰为什么决定暂时不报知皇帝,并且要求严加保密。这件事如果被皇帝知道,王妃那边的人就会牵连进来,说不定那主使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下一步,把那边的人打成余孽,背下这黑锅。“殿下以为,主使者是何人?”
李泰问道。“自是觉得孤手中兵权碍眼,同时,也觉得王妃碍眼的人。”
萧寰道,“陆彰现在是洛阳令,是么?”
李泰答道:“正是。”
陆彰是萧寰的旧部,胆大心细,颇有谋略,在营中本专管捉拿奸细。可惜他三年前受了重伤,一只腿瘸了。朔方苦寒不适合养伤,他只得回到内地,萧寰便向皇帝举荐,让他去洛阳做了洛阳令。“将物证和活口都交给陆彰。”
萧寰道,“他知道怎么做。”
李泰应下,看着萧寰:“下一步,殿下打算如何?”
“行凶者显然不忌惮此事闹大。”
萧寰冷笑,“孤不接招,慌得便该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