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晚饭格外的丰盛热闹,至少,在乔思远看来真的是特别的热闹。
原先在青阳郡读书的时候,家中清贫,母亲勤俭持家,过年也不过是一碗白米饭,一碗蒸蛋,再添一道炒肉而已。就他们母子二人,母亲安氏坐在桌子上都舍不得动筷,一个劲儿的劝他多吃。那时候他就在想,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他日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让自己的母亲日日能吃上白米饭,鸡鱼肉蛋,想怎么吃怎么吃。天天有新衣换,绫罗绸缎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后来他考上秀才与赵家结亲。赵家不嫌弃他家穷,妻子赵宝更是带着厚厚的嫁妆嫁过来,然后日子就好了起来。
母亲再不用洗手做羹汤,再不用点着油灯做针线换钱嚼用。
可是作为一个男人,养家糊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能靠着妻子的嫁妆吃一辈子的软饭。所以他越发的勤奋刻苦。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中了,而且是解元。
此番进京,他是抱着必中的信心去的,忘了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半路上遇上土匪,连人带钱被掳上山来。
如今已经大年三十,还有刚刚三个月的时间就到了春闱,别说他此刻没有办法下山,就算是下了山,他能想办法在三个月内徒步走到京城去,他也没有把握再考中。
心境很重要,机遇也很重要。
他知道,若是他出言相求,张屠户看在宝儿的面子上一定会想办法去说服那土匪头子放自己下山,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一辈子的执念和梦想在前行的路上被击碎化作泡影,心中的苦闷无处宣泄,乔思远的心里真的是无语言表。
两张桌子合并在一处,无论男女,无论尊卑都坐在了桌子上,男人们大口的喝着烧刀子,宝儿和杨氏则喝着红糖水熬制的米酒。
酒过三巡,乔思远首先就受不住了,努力压制的醉意都压制不住了,话开始多了起来。平日里想说不敢说的都冒了出来。
“张,张兄,我跟你说,你对三妹妹要好一点。她年龄小你那么多,那么多,生的又好,跟了你你要知足——”
张屠户冷冷的看着他道:“你醉了!”
“没有!”乔思远眯了眯眼睛:“我没醉,我心里清楚的很。”
一旁的六根见状极的磨牙,却无可奈何。
张屠户点点头:“你清楚,你没醉,那我问你,你现在在哪里?”
乔思远打了个嗝,满身酒气,仰脸靠在椅子背上,结结巴巴的继续说道:“在哪里?在土匪窝里。”
这话说完,不等张屠户再开口,他便又自言自语的又道:“等我,等我金榜题名,等我,等我做了官,我一定要带人剿了这帮土匪,为民除害!”话落音,吓的六根一哆嗦,要不是张屠户的眼神太吓人,他真的想站起来一把捂住自家主子的嘴。
乔思远说完,手在桌子上重重的一砸,突然眼睛一红哭了起来。
变化来的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乔思远很伤心啊,这一瞬间尽数爆发了出来。他苦读诗书,满腹文采,还未来得及施展就中途夭折。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原先他听见这话时只觉得荒谬可笑,而今他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他自己就是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人生起起伏伏处处坎坷,他这才头一遭就迈不开过不去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这会儿满腔的雄心壮志都化为乌有,心里想着自己的母亲,想着自己的妻子,他想回家。
这么一哭,桌子上原本有几分醉意的人都清醒了过来。赵鼎站起来道:“乔相公这是喝多了,我送他回去吧。”
张屠户点了点头,赵鼎无视六根满脸的感激之色,一把捞起乔思远,架着他就出了屋子。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郭兴华忙起身点了火把撵了出去。
好好的年夜饭因为乔思远的失态草草结束,杨氏起身将桌子上的饭菜都收拾了,张屠户便带着宝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往年三十宝儿在赵府,和小丫头茴香,林嬷嬷,主仆三个都是要守夜的。跟张屠户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却不许守夜。
“熬夜老的快,会变丑的。”这是张屠户不让她守夜的理由。
宝儿半点也不信他的话却又拗不过他,值得洗漱上炕,两人倒在炕上张屠户才道:“傻不傻,天寒地冻的守什么夜,着凉了怎么办?”
宝儿缩在温暖的被子里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热乎乎的被窝让她很快就沾染了困意,守夜什么的完全不记得了。
转眼就到了初六这日,下了好些天的雪晴了,好像被这难得的喜庆日子感染了一样,太阳还未翻过山头就将整个庞都岭照的亮堂堂的。完全不像春寒料峭时的日头。
一大早,天刚麻麻亮外面就热闹起来。宝儿被吵醒,伸手一摸,旁边已经没有了张屠户的人,被窝里面都没有多少热度,只有自己睡的那一块还有些许温暖。
那人也不知道起来多久了。
宝儿自己也不敢再贪睡,昨日说好的,杨氏今日要早早的来这边梳妆,从这边出嫁。听着外面的动静,想来她已经过来了,只是怕扰到自己所以才没有进屋。
宝儿忙不迭的起身,简单的将头发梳好绾了个髻儿,然后就将杨氏迎进了屋子里来。
这么冷的天,沐浴是不能了,只能简单的擦洗一番,换上喜服,然后再上了一层浅浅的妆容。
原本这些事情是要请个全福人来做的,可是杨氏觉得,这寨子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走投无路才来的这里,哪有什么福气可言。要真说福气,谁也比不过赵家这小娘子。
说句臊人的话,杨氏只觉得什么不求只求自己成亲之后也如宝儿这般,夫妻和顺,能被人放在心尖上。
杨氏虽不如宝儿那边娇美,可也是很好看的,只不过她一直以寡妇自居,衣著打扮都以简单利落为主,如今穿上大红色的喜服,绾了发髻,带上发簪和绢花,上了妆,明艳不可方物。
刚刚收拾好,高老三家的儿媳妇就带着一群小媳妇进了堂屋,看见她免不了又是一番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