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城区和二里区的交界处，零零散散停着几辆中巴。高远的灰色天空下，它们像一块水泥被突兀的摆放在公路中央，和周围格格不入。郑沉四人慢吞吞的蹭到事先约好的地方，角落里一个头戴小红帽的大爷正百无聊赖的抽着过滤嘴香烟，这东西几年前就已经被草药烟取代了，只剩下一小部分人享受肺部被侵蚀的快感。大爷看见四人淡定的很，他使劲吸了一大口烟，然后吞入肺。郑沉思绪有些发散，迷恋上有害的事物，是因为它危险的魅力，还是因为人类天生的自残倾向呢？如果不被伤害，如果万年不死，那活着还有什么快感？看着四个小青年，年过五十的徐老汉咧咧嘴。他收起烟屁股，漏出苍黄的牙齿嘶声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刺激，越刺激越感觉活着真妙。”
他突然转头从下至上扫了眼郑沉，“就像烛心越是烧手，越想捻，嘿嘿。”
淮花抱着胳膊有些警惕，这人既不是上午见到那位年轻人，说话又怪里怪气的，她给郑沉和波波使了个眼色。人老成精的徐老汉有什么不明白：“咳，上午是我家小子，想钱想疯了。他年纪轻轻不要命没关系，我家老婆子可不乐意。放心，桂城区的小路是我带着他走了一遍遍的。瞧见那土包没？”
顺着老汉手指方向，郑沉看见东南方向，有一座说是小土包实在委屈的小山。“鬼撵山，”徐老汉咳咳的清了口黄痰，“老话说，鬼撵不上山。山上不管建什么路，一场雨过后肯定一塌糊涂。这山不喜欢路，你们跟我走就行了。”
徐老汉话音刚落转身就走，淮花慌忙道：“那个票……”他在前面摆摆手，毫不在意的模样，“鬼城半日游，小个子姑娘和大个子傻汉订的对吧，上面还有我乖孙的简笔画嘞。”
四人面面相觑，皆对这大爷的不同寻常搞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紧跟。五人闷头走，到了鬼撵山下，还有五个游客竟早就到了，三女两男。徐老汉利落地吆喝一声：“走。”
九人就迷迷瞪瞪跟着他进了山，一路上，徐老汉说停就停说走就走，他果断无比，根本没有犹疑。走到半途，郑沉才明白这座山为什么平平无奇，却起了个唬人的名字。山上不知道什么原因，植被并不茂盛，却总觉视线朦胧，没走一会儿就让人昏头转向，不辨东西。怪异的是，山上极不平坦，几乎是五步一坑十步一洞。在山体的中心，有一空洞呈螺旋形钉在山腰，深度甚至比地面山体还要多出许多。三女两男看这样子是抱着旅游的目的来的，他们有力气了就对着四周各色景致叽叽喳喳，累了就唉声叹气东倒西歪。“别看了”徐老汉瞅见两个女孩着迷一般靠近空洞，轻斥一声。醒过神，两人脚尖前沙土都开始松动滑落了。郑沉抑制住突如其来的躁动，刚才有一瞬间，走在女孩身后的他很想推一把。“山很邪，政府想平了这玩意，最后却不了了之。总有人掉进去，掉到洞里，或者卡在土里，它喜欢留点东西在山上。你们不觉得奇怪？这一路上……”徐老汉叼着烟屁股，也不抽，含含糊糊的胡扯。郑沉此时退到队伍尾巴，他可不想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痒，搞出蠢事。有什么奇怪的？他几乎不用回想，直觉道：“没见动物，也没见虫子，这山除了风声就没声音？”
徐老汉在不甚明亮的队伍前方侧了侧身，笑了，不再言语。有些事情，没发现时是没什么感受。戳破了，才觉得畏惧。五人组也不笑了，两个男生都挤在一起跟鹌鹑一样闷头走路了。郑沉四人更是没什么话要说。集中注意力，注意脚下。十人就这么轻易的出来了。郑沉知道这只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好向导，徐老汉站在山脚下，喃喃自语：“这里以前可是好地方啊，世道变了，什么都变了。”
没有道别，没有嘱托，徐老汉转身和九人擦肩而过。郑沉虚着眼，情不自禁的用眉心的直感去看这座奇怪的山，无数软绵黑雾正悄无声息的在地面和植被上翩翩起舞，徐老汉像是一道炸裂的光芒，穿透黑雾消失不见。“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不容小觑啊，高手在民间。”
波波玩着手上的纸牌感慨道。不知道脑子哪个区域坏掉的五人团，还在原地痴呆。一个眼镜男小声惊呼：“这……怎么回去啊。”
S……原则上不许进只许出，沿着城里拉的指示带啊，不然警察怎么回去。雨刀无语的瞥了眼，满头问号的“小孩”。郑沉等人没有招呼的意思，他们来这儿可不是旅游的。不理会背后迟疑的呼喊声。郑沉大步走在队伍前方，显得有些急促。淮花心思细腻，不会去大大咧咧的探同伴的底。但同时，她心下又有点惊讶，刚才雨刀的欲言又止，是对那五人存有担忧。波波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应该也有两分犹疑。就连她刚才也在想，这五位可别昏头昏脑的原路返回了，想着要不要嘱咐些什么，没成想。只有郑沉，淮花边扫视周围，边用余光瞥他。黑色长衣长裤的郑沉，有点不像刚二十的小年轻，他专注于自己的目标，不在意也不关心周围的陌生人。看似小幽默和惫懒下，深藏着海洋一样晦暗的深沉和冷意。“那个，他们怎么办，要不……”这里面反而雨刀感情充沛，走了半里地了，他还在想要不要乐于助人一下。郑沉止步，转身，眼神平静，语气也很平静，“什么他们？刚才的那些？哦，有雨刀你的熟人？”
“没。”
也许是郑沉语气太理所当然，雨刀莫名心下一怯，他头一次觉得郑沉狭长的眼睛里眼黑面积有些渗人，色调浓重过上好墨块，令人不敢直视。“那就行，”郑沉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注意点，我感觉快要进入城区了。”
寂静前行，大约十分钟过后，眼前的一切让众人再不做他想。现场比想象中颓败一百倍，也许真的是天意助涨的火焰，才能把坚固的房屋烧的只剩框架，像一个个嶙峋的艺术品，散落在灰烬中。嘶——淮花和雨刀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郑沉恍惚的想到那天，他伸出手在虚空捞了一把，张开手掌，上面附着微不可见的灰白。“不能剧烈的呼吸，不然会一口气冲进肺里，伴着不知道什么鬼玩意。”
郑沉捻动手指，然后伸手抖了抖黑色的上衣，果不其然粉笔灰般细致的尘埃慢慢晃动。“搞不好里面就有骨灰……”郑沉轻轻笑了一下，换取身后三个人瑟瑟发抖的抱团。说来人和人相处的确奇妙，在诡异的这里，明明淮花等人年岁较长，队伍的领导者桂冠却不知不觉位移到郑沉头上。也只有这位骨骼惊奇的同学，还毫不避忌的开着玩笑。“波波能指路吗？”
郑沉看了看摇摇欲坠的街道，决定走看起来还不错的两条车道。波波掏出阿撒托斯塔罗，不知道他在扭曲的片面中看出什么。不过一会儿，“左边的是连通的，右边死路了。”
没别的选择，四人从左边进城。郑沉抬头望了眼天空，桂城区的天似乎在另一个次元中，它离地面是那么近，就连空气都比别处沉重，如水中行走。灰，白，黑，三色。灰在上，白在下，焦黑的枯壳在道路两边打开。没有植物，没有风，没有动静，甚至没有时空。郑沉只觉得每个萎缩的路牌都是多胞胎，每一堆倒下的石砖，都曾路过，转向，再转向，哪里都复制好一般没有分别。就和死亡降临的众生平等，所有都将归于一处。四人无话交谈，一是空间压抑感极强，二是这里能量极度狂乱，混乱爆裂的流转着，似乎在侵蚀物质之上的以太层。郑沉发现其中使用能量最多的淮花在不自觉发抖，但就连雨刀也精神恍惚，甚至没有发现女友异状。波波倒还好，警惕的望着四周，他担心这里要冲出活物，把人当场吓昏。至于郑沉自己，他悄悄把汗水摸在长裤上，低头的瞬间，眉心三眼轮处像被扣了一下抽搐。然后，他若无其事从将食指按在眉心，无声念道，YHVH（至高）。还好和物质层连接的以太层还能腾出点能量护住三眼轮，郑沉精神一震，发现波波不知不觉也落在他身后了。正要转过头说笑两句缓解气氛，郑沉眼瞳骤然收缩，身体猛地定住。波波迟钝看着郑沉，虚弱道：“怎……么……了。”
郑沉脑海反复回访刚才的惊悸感，刚才，是有一道黑影穿了过去？还是……我的错觉呢？不，不可能，如果是普通人看错也罢了。对自己，郑沉还是有两分自信的，刚才绝对有怪异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