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生出一点畏惧下的不甘。他情绪糟糕,却发现父母平静下似乎兴致高昂。到了葬礼会场,回过味,谁家大晚上举行葬礼?走了一圈,郑远平和付夺娘分别融入到男人堆和女人堆,谈笑自若,完全看不出平时家里那副神像模样。郑沉一向独来独往,没人和他搭话,他也乐的缩在角落,观察会场。不时还有零零散散的人来吊唁,看起来都是死者的亲属。但每个人都似乎做个样子,献花后,就无视死者父母,凑成一堆堆的窃窃私语着什么。会场有种说不出来的腐朽味道,看了四周,没人有异状。自从今早醒来,眉心的存在感激增,跟脸上的第六个器官一样鲜明。这会儿,眉心有下坠感,像是铅块吊在下面有痒有疼,扯得郑沉直想低头。会场突然掀起一阵喧哗,只见一高壮妇女,扑腾一声撞在倒霉表哥的水晶棺上:“毛毛——”。猫叫样哀嚎,把众人情绪陡然吊起来,郑沉打了个激灵,感觉汗毛都要炸飞了。他听见旁边油腻的中年男人拖着调子笑:“这不是付毛他干娘娘嘛,比亲娘操心多了。”
他旁边贼眉鼠眼的同伴,“谁让人家家有个丑姑娘。”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隐晦的笑着,鼻子上的油都要笑的滴下来了。郑沉好奇的抱着双臂开始观察水晶棺旁的动静,那女的和付毛家人起了争执,推攘起来。“滚你娘的”妇女仗着身材优势一把推倒付毛亲妈,从包里掏出些个什么东西劈头盖脸的朝对方脸上扔去,“虎毒不食子,你们这些狗东西,活着就是浪费地球资源。”
听见大爆料,看热闹的人赶紧围了过去,装摸做样的你拉一把,我挡一下。高壮妇女和付毛爹娘一对二竟打的有往有来。“真是闹剧啊”郑沉也喜欢看热闹,却不喜欢成为台上的演员。他和付毛一家素不相识,被迫拉来参加这个劳什子葬礼,更懒得去掺和狗屁倒灶的家事。他瞥了眼岿然不动的父母,冷冷一哂,自己家的破事他都懒得理。也许世间有无数巧合,即使是后来的郑沉也无法说清,当年他是否也只是被一个巧合给撞了脚跟。你不找事,事来寻你。郑沉看着妇女还在从包里掏东西砸人,一个弹性颇为不错的网球砸中付毛妈的眼眶。她登时怒极生怨,伸手就要扣对方眼珠子。好巧不巧,那个网球撞在郑沉手臂上,他身手敏捷的下意识一捞,麻烦落在手里了。左右一瞅,郑沉却发现所有人都津津有味的看大戏呢,没人在乎他这个小角落。郑沉捏了捏网球,随便看看,就是个普通的网球,不知道这大妈随身带这玩意干嘛,看起来也不像个打网球的人啊。想到这儿,郑沉突然眯眼看向遗像,恍然大悟这应该是买给付毛的,要不就是付毛自己的。把网球握在左手,郑沉正准备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却不料,眉心一抽一弹,他好似被铁锤迎面一击,感觉额骨都砸碎,剧痛一闪而过。但郑沉在外人眼里不过摇晃了两下,靠在了墙上。郑沉下意识捏紧双手,他感觉脸上有黏腻热乎乎的鲜血正顺着额头往下流,眼里尽是黑红黑红的颜色,神经痛甚至引发了暂时性失明的症状。叫不出声,郑沉脑海中回荡着,疼,叫不出来。他心想着,怎么还没人来帮我?他动了动脖子。刚聊得热火朝天的油腻中年人,注意到靠着墙双眼微闭的郑沉,看了眼对方英俊鲜活的脸,不由得嫉妒道:“现在的年轻人呦,世风日下呦,在人家葬礼上睡的……啧啧啧。”
郑沉对点评毫无知觉,也许是一秒或者是两秒。痛觉又撤退,他感觉自己跟做了噩梦样,迷迷瞪瞪看向前方。前方,前方正巧是付毛的遗像,遗像里的他焦炭一样黑……等等……这一惊把刚才的痛觉残留都惊没了。不对?郑沉猛地瞪大眼睛,他找回思绪,不是说车祸嘛?再说,哪有遗像用这种照片的。在他眼里的照片微微重影,勉强能看不来,可能大概是个人样。郑沉猛地转头扫视四周,吓得中年人背过身去。中年人对自己下意识的心虚很不满,他想起刚才年轻人穿透极强的目光,骂了句:“小崽子”。只见那个小崽子绕过激动的人群,伸头往水晶棺探了眼,疾步离开会场。没理会给加戏的油腻中年,郑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会场,他坐上无人公交时,心还怦怦直跳。手机震动,【走了?】,是郑远华。郑沉没理会,直接回家。拿钥匙开家门时,他克制自己不要伸头去看楼道外。但还是跟鬼撵一样,慌慌忙忙的甩上大门。“我艹!”
郑沉感觉左手一阵酸麻,原来慌乱中他把付毛的网球也给带了回来,由于用力过猛,手麻了。网球轻轻落在地板上,蹦蹦跳跳的滚进他卧室。郑沉先是有点懵,“巧合,巧合”。然后,走进卧室,找了一圈,发现好死不死的滚进了床底,还正好卡住。毕竟是遗物,郑沉还是有点膈应,他低头弯腰跪在地板上,伸手去摸。不知哪个脚碰到了门,门咔哒一声带上了。郑沉伸头望了望四周,平时熟悉的场景和摆设,这一刻如此陌生。他好像从没来过一样审视卧室,门窗紧闭的屋内,似乎平地起冷风,就从床底呼呼的往外灌。郑沉僵硬不动,视线被衣柜的折角阻隔,让他对衣柜背后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惧。打开门,用吸盘吸着门角,检查衣柜,墙角等所有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郑沉确定没有任何臆想的东西存在,真的是自己吓自己。他蹲下身子,却不想用手去够那颗网球,在阳台找到衣撑子后,却发现网球似乎滚的靠里了点。“错觉,都是错觉,刚才应该就在这个位置,是卡住的,不好动。”
郑沉喃喃自语,瞄准好位置,绝不准备再够第二次。床底高度刚好容纳他小臂的高度,郑沉不顾挤压感,径直往里挤,摸到了。手指兜住网球,食指突然碰到一点灼热,郑沉感觉自己右手似乎被木炭燎了一下,条件反射抽身,咣当撞在床头柜上。他惊魂未定看着食指,指尖似乎有一点泛红。接着,毫不迟疑的冲出房门,打开大门,随便召唤了辆专车,朝着最近的星级酒店驶去。郑沉再自欺欺人,也不可能傻到这份上。他指甲划了划食指头,木木的,的确是烫伤。“烫伤?”
郑沉第一印象就是火,然后是床底,最后是遗像。当时,他确认过付毛遗体完好程度很高,根本不是焦炭样。拿起网球,郑沉鼻子凑过去,心下一沉,淡淡的焦糊味。也许是味道刺激了他的五感,眉心又开始作妖,弹簧球样翻腾,一会儿头皮发紧,一会儿双眼发痒。到了酒店,开放付费一气呵成。除了前台惊异的问了句:“先生,人最多的那层稍微有些吵闹呀。”
反复确认后,郑沉终于订到了心仪的房间。坐在采光极好的房间里,听着走廊若有若无的吵闹声,郑沉头回觉得噪音真好,恨不得住在最吵的那间房门口。理智回暖,郑沉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郑和付为什么非要自己参加付毛的婚礼。一次是巧合,那两次呢?灼热,灼烧,火和焦炭,付毛真的是撞死的。还有,“虎毒不食子?”
郑沉想起付毛干娘的怒骂,眼神微凝,这个说法有什么根据?“网球,看样子就是个普通的网球。”
郑沉检查着网球,突然弯腰瞅了瞅实心的床底,“还好……难不成那个时候,我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直起身,伸展右手,郑沉感觉所有的线索,都让人毫无头绪。所有的猜测,都拐向最荒诞的一侧。郑沉不想深入,却止不住思绪脱缰。他想起什么,上下摸索口袋,“……现在都用电子货币,纸币早停止发售了。”
没了最后的护身符,郑沉决定晚上一个灯都不关。电子铃声响起,一个人影被全息投射到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