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思墨微笑道:“姜姑娘果然聪明。”
姜以安看到他的笑容总能联想到宇文安老狐狸奸计得逞的神情,天下乌鸦一般黑。姜以安不是她的真名,但一旦出修罗阁,她常用这名字做事,可能是年少轻狂,爱管闲事,又因武功高强,医术精湛,在江湖有不小的名气。楚思墨是阳谷子的得意弟子之一,有自己的情报网,不过几个时辰,就能把姜以安的事迹查得清清楚楚。其实楚思墨没有打算让她假扮自己去赴宴,当她“被迫”答应去定亲宴时,想到这可以减少非议,而且她那么聪明,定懂得如何伪装好自己。姜以安也确实想多了,给自己找担子。楚思墨想她作为暗卫随时跟着夜王,传信不一定及时,所以才说那番话,找个暂时应付的方法,再等她过来解决。在未来某一日,姜以安才发现这事,懊悔当初为什么不多问几句。姜以安跟宇文安大致讲了今天的遭遇,看到近日一直替她值班的暗卫青林同青衣一起拿着餐盒进来,把属于自己的食物分一半给他,夸了几句好话,借着语气委婉地求他两天后替自己值一天班。鲜少见她求人,青林不知所措地看向宇文安,宇文安同意后才点头答应。尉迟长敬对此不解,问轩辕澈,轩辕澈小声答道:“修罗阁有条规定,修罗阁杀手受雇期间若有要离开,须有可胜任该任务的人暂替和雇主同意。若达不到这两个条件,擅离职守的话会被处于一年监禁,监禁结束后再从末等杀手做起。在修罗阁,杀手分甲乙丙等,丙等是最末位,任务是给甲乙两等杀手打杂。无论有多么出色的表现,都需打杂一年才能升级。”
以前青林最多顶她半天班,现在要一整天,她自然要经过本人同意。青林是青衣的弟弟,比她小两岁,七岁起在修罗阁习武,十七岁学成之后担任宇文安的暗卫。姜以安是个自来熟,有过一面之缘,只要人家不嫌弃,她马上把人当自己人看待,想到青林到而立之年,还没成婚,在他喝汤时凑近,小声问:“青林叔有没有喜欢的人?”
一向冷漠的青林马上喷出已经入口的汤,猛咳了几下,喘红了脸。在场的人被他的动静吸引,纷纷看向他们两个。宇文安先发问:“你们在讨论什么,这么激动?”
青林还没缓过来,姜以安先回答:“我问林叔有没有喜欢的人,没想到他会激动成这样,难不成——”青林连忙摇头否认,青衣看出端倪,马上拉他出去说话。姜以安找到了指责宇文安做人不厚道的点,批评道:“老狐狸,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能妨碍下属成家呢?”
宇文安不以为然,说:“等一切尘埃落地后,我会让他如愿以偿。青林跟了我十三年,我会苛待他,不懂他的心思?”
姜以安又抛出一炸弹:“那青衣姐呢?”
宇文安突然无话可说。青衣对宇文安的感情不是单纯得主仆情谊,二八年华就待在二十五岁的宇文安身边,一待就是十六年,从未有怨言。明眼人都看得出青衣喜欢宇文安,那么聪明的他,能不知道?知道了还不早点表明态度!尉迟长敬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宋凛,青林兄被你吓到会不会是因为被你叫叔叔?你称呼他姐姐为姐,叫他叔,差了一个辈分。”
在场的人听完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有效化解了尴尬,又默契地讲了自己遇到的趣事,把小插曲抛在脑后。为一时得意破坏了原本欢愉的气氛,姜以安心里懊悔,尉迟长敬给了个台阶,她赶紧顺着下,并告诫自己下回不再提起此事,宇文安多爱面子的一人,当着小辈说他的感情事,哪天不得给她穿小鞋?因为比他少活了二十六年,在心机这方面,她甘拜下风。后来因为事情太多,姜以安把青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接下来两天,姜以安到楚思墨处了解他的行为举止和人际关系。给他的眼睛换药时,她问:“要是遇到慕伊人,我怎么办?”
楚思墨先是顿了一下,很快微笑着说:“于都会告诉你怎么做。”
等了一会,楚思墨没问她为什么知道慕伊人和他自己的事,她主动问:“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和慕伊人的事?”
“你想说就不用我问,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
姜以安被怼到,吐槽说:“跟聪明人打交道,一点趣味也没用。”
楚思墨先行解释自己和慕伊人的关系:“我和伊人从小一起长大,长辈有意撮合我们,但家父早在十年前将我的亲事定下,她是家父朋友的女儿,可惜她全家回乡后再无音讯。我已到适婚年龄,家母便想退了这门亲事,与慕家联姻。”
姜以安一脸八卦,楚思墨的娃娃亲倒是鲜少有人知道,楚母可能会在楚思梦的定亲宴上促成楚思墨和慕伊人的婚事,这就让人为难了。楚思墨讲述这门娃娃亲事没有惋惜,也没用为难,表现得对亲事一脸无所谓。她问:“要是你母亲在定亲宴上催婚咋办?”
楚思墨回答:“家父是信守承诺的人,会阻止的。家母是想看到我对此事的态度,只要坚决表示不同意,她不会继续为难你。”
姜以安想了多种情况,又问:“如果你的未婚妻突然出现,我该怎么做?”
楚思墨接于都递来的茶,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结果是,姜以安说的事都发生了。姜以安假扮楚思墨在开席时出面,在接过聘礼单子时楚母在表达对这门亲事的满意之后马上落寞,在高氏的关切追问下,楚母讲了楚思墨的娃娃亲,并表示自己对慕伊人的喜爱,对楚思墨和慕伊人有青梅竹马的感情,情投意合却不能在一起的惋惜,恨自己当初没能阻止丈夫自作主张定下亲事,耽误了优秀的次子。言语恳切,令人动容。不少人开始说亲家多年杳无音讯,而孩子已到成婚年纪,不能耽误,再说当年只是口头约定,无定亲书,可以不作数。楚父面露难色,终于松口,答应再过两年,若还未找到故友的女儿,这娃娃亲便不作数了。姜以安在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楚母和高氏一唱一和,硬是把要面子的楚父的千字借口压在嗓子眼,她都替楚父着急。昨日听楚思墨讲述,楚父与这位故友是生死之交,他当年外放时不幸遇上山贼,幸得这位友人出手相救,才捡回一命。听闻故友回乡路上蒙难,故友妻子和女儿失踪后,他一直找人寻找故友女儿的下落,一找就是十年,也算仁至义尽。得到较为满意的结果,楚母才让姜以安去安慰在房中哭闹不止的楚思梦。实际上,楚思梦的贴身侍女早就让她过去安慰受情伤的主子,但楚母一定要她在场听到楚父的决断。她刚到楚思梦的院子门口,就被匆匆忙忙的小厮叫回前厅,说是他的未婚妻到了。这——姜以安看向于都,你主子一件事也没猜对!说楚父会坚持娃娃亲,不会为难她,然后她在前厅听了半时辰妇人的自导自演的戏!现在,又来个未婚妻?要是等会慕伊人不要女儿家的矜持,要她当众二选一怎么办?假扮一次有名的贵公子而已,怎么遇到这些糟心事?于都懂她的意思,小声问:“要不要我现在去请示公子的意见?”
姜以安默默叹气,说:“算了,我去应付,拖到他自己回来处理。”
接到消息后,她让小厮先回去,楚思梦的侍女听到消息后也马上跑去告诉自家小姐了,他们现在就两人,不怕别人听见。按常理说,这事该是楚思墨的父母处理,不需要他出面,但楚思墨父母意见不统一,就让他自己做决断。楚父怕楚思墨凭面相偏向慕伊人,派人带他原本衣衫褴褛的未婚妻萧七七去洗漱,换身干净又显端庄的衣裳,宾客都交给大公子楚思杰和儿媳海珠儿招待。所以,姜以安到后院大厅,坐如针毡地等了一炷香时间才看到萧七七。厅内的屏风后,还有护国将军夫人高珮语和慕伊人。萧七七年纪十六,身材匀称,长相不出众,有小家碧玉之感,看着让人感觉很舒服。楚父楚朝文准备要说话时,看到萧七七的脸,马上想到故友萧伯兴,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看到那双酷似故友的眼睛,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楚母高珮宁看他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先发声:“你说你是萧伯兴的女儿,有什么证据?”
楚朝文抹掉眼角的泪,因抑制悲伤情绪而声音低沉:“还需要什么证据?她的眼睛简直跟伯兴一模一样,容貌又有弟媳七分模样!”
萧七七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楚父仅看一眼便认出:“这是我当年给伯兴的定亲信物。”
双手颤抖地从嬷嬷手里接自己的旧物,又低头抹泪。楚父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爹娘才如此伤心。楚母巴不得萧伯兴的女儿不再出现,按楚父的执拗性子,定要履行婚约,这就毁了她儿子和慕伊人的姻缘。即使不喜欢,教养让她没有用高傲的姿态去发问,而是语气平和地问萧七七:“你的母亲现在何处?”
萧七七平静地回答:“母亲在年前因病逝世。她怕我孤身一人,无人照顾,临走前交予我玉佩,并告知父亲给我定的亲事。”
听到弟媳去世,留下孤女,楚朝文控制不住心底的悲伤,快步出大厅到院子里放声痛哭。楚母一副我早知道会这样的无奈表情,说:“这十年间,你和你母亲在哪里生活?”
萧七七回答:“我和母亲得三清观主持收留,一直生活在观中。”
听到她们母女没有四处颠沛流离,楚父红着眼进来,亲切地说:“七七,来了伯父家,伯父不会再让你吃苦,安心在这里住下,缺什么跟你伯母说。过阵子再选个良辰吉日,让你与思墨完婚。”
“老爷!”
楚母倏地站起,厉声表达自己的态度,“这亲事我不同意!”
楚朝文一脸严肃地说:“为什么不同意?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随意更改?”
高珮宁挺直腰杆,不失仪态地反驳道:“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有父命!这门亲事是你没有和我商量,一意孤行定下的,只有那枚玉佩和你口头承诺,不能作数!”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这是家事,于都在门外等候,但楚氏夫妇的声音太大,于都把他们的争执之言听得一清二楚。第一次听到往日恩爱有加的夫妇吵得这么面红耳赤,高珮语和慕伊人一齐出来劝解,两人都不愿让步时,萧七七说明了今日来这里的目的:“伯父,七七此次冒昧拜访,是想退了这门亲事。”
高珮宁傻眼,这烨京,不,烨国,有多少女子想嫁给她最优秀的儿子楚思墨?现在这机会就在面前,这个从道观里出来的女子竟说不想嫁?楚朝文急了,问:“七七,多好的一门亲事啊,你为什么要退了?难不成你早有了心仪的男子?还是,你要削发为尼?七七,这万万不可,你是伯兴义弟唯一的血脉,伯父绝不答应你去道观里吃苦的。留在伯父家,让思墨照顾你。”
萧七七摇头,恳切地说:“都不是。七七知道伯父的好意,但我深知自己配不上思墨公子。七七想要与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现在没有找到,未来总会找到的。”
楚朝文指了指姜以安,说:“那里配不上了?思墨这么好的儿郎,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你们才刚见面,还不熟悉,日后慢慢相处,你会喜欢上他的。”
此时该说什么?支持楚父,还是楚母?姜以安故作淡定地喝茶,向投来目光的萧七七友好点头。这修罗场,希望不要再遇到第二次。楚朝文正在竭尽脑汁地劝说萧七七不要解除婚约时,一个丫鬟满头大汗地跑进来,长吸一口气后简明地说:“老爷,夫人,不好了,五小姐跳湖自尽了!”
这回楚氏夫妇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放下现在的事,迅速跟着丫鬟一起去后院。姜以安心里一边默念“楚思梦你真是我的救星”,一边奔去后院,在那里,她又遇到了不速之客——浑身湿漉云羡风。楚思梦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劫后余生地大喘着气。楚朝文一见到浑身湿漉且抱在一起的楚思梦和云羡风,捂着脸说:“孽障,还不放手!”
气急败坏地扒开楚思梦,可是楚思梦咬着牙,拼尽全力抱紧云羡风,云羡风不得动弹。楚朝文再次气得面红耳赤,声嘶竭力地骂道:“孽障,你非得我打死你才肯放手吗?”
楚思梦害怕得发抖,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不想嫁给二表哥!不能嫁给我喜欢的人,不如死了算了!”
事态越来越难以控制,姜以安偷偷从楚思梦背后靠近,在她还在哭喊着自己对婚约的不满时,直接击打她的后颈。人是晕了过去,但双手还是紧紧抓着云羡风的衣服不放。因为楚思梦的事,楚氏夫妇暂时不讨论楚思梦的娃娃亲,楚家的定亲宴早早散场。天黑之后,姜以安和于都才离开楚府。于都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楚思墨,虽然出来之前吃过晚饭,但姜以安没吃饱,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只能暂时应付,到客栈后点了一桌子的菜。楚思墨的眼睛还不能见光,光听她的咀嚼声,知道她吃得不文雅。赫铭辰过来聊天解闷,看到姜以安又变了一人,问:“这是你真实的样子?”
姜以安翻白眼:“世上有几个女人长着男人的脸?”
“就不能吃得斯文点?”
她像只饿了几天的狼一样,不断往嘴里塞东西,刚刚说话时嘴里还有米饭。姜以安全部咽下去,坚决地说:“不能!今天我顶着一张假脸四处陪笑,脸都快笑僵了,好好的饭菜不吃,偏要我作诗,要不是他昨晚写了几首让我背下,我可能会露馅。”
“可能,”赫铭辰轻轻摇扇,“你会作诗?”
“自然是——不会,但我会背。我认识的不少诗人,看过他们不曾外传的诗作,我就怕背出来的诗与他往日的风格不一致,引人怀疑。今日去了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求贤若渴,虎视眈眈······”楚思墨准确地拿起酒壶给她倒酒,说:“那些废话就不用说了。”
先夸再使劲损,他这三天已经知道她这坏脾性了。他家今天发生这么多坏事,心情肯定不好。姜以安把脑海里的损话全都抛开,喝下一杯酒,问:“今天眼睛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
“今晚再换次药,明早就可以摘下眼罩了。”
他们两人身体强健,伤势恢复得很快。换作一般人,得十天半个月才完全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