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怎么地,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巨石,喘气都有些困难,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滞停了下来。中年妇女背对着我在为床上的林蓉梳着头,口中还念叨着什么,我站着的地方虽然离她比较近,但依旧听不清楚,因为她的声音实在太含糊了,像是唱歌,又像是哭诉,隐隐地她似乎在说:“梳好发髻,穿上新衣,安心上路……”就在我站在门口怔怔发愣的时候,屋子内的阁楼上忽然突兀地响起“嘭,嘭!”
的两声响动,我整个人一颤,手中的砧板一个把持不稳,便朝地下摔去。“嘭!”
待我反应过来,十几斤重的木制砧板便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青菜洒了一地。来不及咒骂,我赶紧弯腰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青菜,一边偷眼朝小屋子内看去……只见阴暗的屋子内,所有人都朝我看了过来,当然除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他们脸色有些发白,眼睛红红的,满是诧异和惊愕之色,显然想不到我居然在门口外面打翻了青菜。那手握木梳的妇娘也扭头朝我看来,火光摇曳间,我看到她握着木梳的手在微微抖动,而就在他们都扭头朝我看来之时,床上发生了一件令我感到发毛的事情……昏暗之中,我看到在那布满蜘蛛网的阁楼木板间忽然探出了一只黑油油的小脑袋,接着那脑袋猛地窜出,化为一条黑影朝床上的林蓉扑了下来,然后在我惊愕的眼神中往她的衣袖钻了进去。我一股脑地将地上的青菜抱起,拖着砧板,几乎是跑着离开。来到了火灶,我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重重地吞了口水,这才喘息起来。三叔在一旁催促我道:“你在干什么?快切青菜给我,镬头(煮菜的锅)都烧焦了。”
我应了一声,匆匆地洗了青菜,切了给三叔,这才从裤兜内拿出一根烟,重重地吸了几口。“她爷爷的奶奶的爷爷的……”我握着菜刀小声咒骂,心情渐渐地平复,胡思乱想起来:“那从阁楼上掉下来的黑影似乎是一只老鼠,那鬼东西居然不怕人,还钻进了那个衣服里面去了,不知道他们发现了没有?如果没有发现,那鬼东西岂不是跟着进棺材?”
想到那死老鼠啃食尸体血肉的情景,我全身就起了鸡皮疙瘩。同时我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以前听奶奶说起过火水灯是用特殊的油做成的,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照尸灯,摆放在死人所躺着的床底之下,目的就是预防其它的动物打扰死者。人只要一死,就应该在床脚下点燃照尸灯,这期间不能熄灭,一直到死人出山,照尸灯上的火不能用嘴或者是人为方式熄灭,必须要让其燃烧尽灯油为止。这照尸灯有驱赶动物的功效,但为什么刚刚那只老鼠却不怕?我脑海中忽然又出现了林蓉死后脸上露出的那诡异表情,只觉胸口隐隐发凉,一个死人的表情怎么会如此的怪异?就在我心神不定之际,在旁边的三叔有开始催促我切菜……可能是心慌的原因吧,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食指,痛得我直骂他娘。要不是村中缺人手,这厨房的活也用不着我来干。我切完菜,卸了围裙,见三叔一手拿着盐巴,一手拿着抽油正忙得热火朝天,便偷偷地溜了出去。来到大厅上,只见一个红如鲜血的棺材已经摆在了哪里,而那四个木工却是不见了,听那些妇娘说,隔离村有人去了南阳,他们正往那边赶呢,连午饭也不吃,拿了钱屁颠屁颠地跑了。我仔细听那些妇娘谈话,原来隔离村有一个老人死了,听说是早上出门去捡榄子,晚上回来的时候由于天太黑,不小心摔死的,死的时候手中还拽着一大袋的榄子,据说有好几斤呢。也有人说,那个老人是饿死的,是名副其实的饿死鬼!因为从早上到晚上一整天的时间他没有回家吃过任何的东西。我听得有些心惊:“几十岁的老人了,为了几斤榄子,一天到晚都没吃东西,还因此而摔死了,这值得吗?几斤榄子卖出去不过二三十块而已,人命难道抵不上这几斤的榄子吗?”
我忽然觉得生命竟然是如此的脆弱不堪,好好活着的一个人,说不定那天就突然地死了,人只要一死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有再多的钱,捡得再多的榄子又有什么用?记得上初中的时候,在语文课本中曾有这样的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老师就着这句话跟我们说了很多,我甚至看见老师偷偷地抹眼泪。当时我觉得有些好笑,这语文老师也太脆弱了吧?不就是一句话吗?居然激动得流眼尿了……现在我忽然有些理解语文老师当时的那种心情了。午饭很快就做好了,吃饭的桌子摆放在地坪上,那红色的棺材就在我们的旁边,虽然明知道棺材里面没有死人,但我还是没有什么胃口,喝了两碗之后便再也吃不下去了。我们帮手的人大概来了三桌,一桌八人,大爷家的人也占一桌多,我见在他们桌子上吃饭的出现了许多陌生脸孔,大概是死者的女人,女婿的赶来了。我本想出屋子外面透透风,那知道还没有跨出门槛,便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妇娘的骂声,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屋子外的一处墙角下,四个妇娘正指着令一个妇娘破口大骂,言语很是恶毒,有的骂着,骂着竟然就哭了起来。我一看,那被围着骂的妇娘竟然是强叔的媳妇,也就是死者的儿媳,叫做芦花,而那三个妇娘的面孔我觉得很熟悉,心想他们应该就是大爷的四个女儿了。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嫁人了,所以我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听他们口中所骂的内容,显然是责怪芦花平时常没有好好地对待两个老人,而那芦花口头也是厉害,丝毫不让地顶了回去,所以四人便骂成了一团。芦花和两个老人不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平时,强叔和两个儿子出外地打工,女儿去上学,芦花就经常和大爷两个老人吵闹,有时候甚至大打出手,什么恶毒的话都能骂出来。五人越骂越凶,在地坪上吃饭的人纷纷出来看热闹,也有人去做和事佬,四个妇娘折腾了好一阵,这场风波才算停息。大爷就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五人口中所骂的内容。此时,天色越来越昏暗,渐渐地开始冷了起来。我和几个族叔在地坪上开始搭帐篷,帐篷搭完后,有人便在帐篷之下摆了几张桌子,这是供桌,是师恭佬做法事,念斋的地方。听说因为资金问题,林蓉的法事只做一天晚上,所以师恭佬的要到后天晚上才会来。弄完了帐篷,我扭头朝门口望去,只见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四个人,四个高大的老汉,他们的身材比之先前的那些木工还要强壮。穿着很普通,有的身上还沾着泥土,两人的肩膀上扛着一根圆木,那圆木足足有大腿般粗,两米多长,另外两个人手中则是拿着土铲。我看这些人的行头就知道他们是传闻中的大力佬(挖棺材坑,抬棺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