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时间,我感到荒的力量连同那花纹都源源不断的从我胸口流向那阵牌,别提有多难受,好像我的灵魂都要被撕成了碎片,巨大的疼痛让我几乎神志不清了,只隐隐约约看到飞廉在和这道童过招,然而却无论如何占不到上风。那道童头上系着的红色绸缎不停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知怎么的,朦朦胧胧中却变成了一个乞丐的腰带。这乞丐人高马大,肤色白皙,虽然面有尘垢,也难掩眉目清秀,却不知为何被一干人马围殴在地,虚弱非常,毫无反抗之力,而来来往往的人要么袖手旁观,要么指指点点,没有一人赶上前干涉。直到那班人马尽兴撤去,那乞丐依然躺倒在地,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但依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缓缓向前爬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乞丐终于找了一处避人耳目的墙根子勉强扶坐起来,闭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虚汗淋漓,褴褛衣衫只能勉强遮盖住他伤痕累累的精瘦身体。这时候,便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给那乞丐施舍了一碗热饭。在极端饥饿的状态下受了食物的刺激,那乞丐立即扑过来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完全顾不得形象,那人见一碗不够,又不知从哪里多给了他几碗。直到那乞丐吃得肚皮溜圆,那人才说道:“跟我来吧。就这么葬送在这里,浪费了你的天资。虽然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华贵的地方,但至少可以免你流落街头,每天有一碗饭吃。”
大约是心怀感激,那乞丐竟就老老实实跟着那人去了,所到之处不过是远郊一个朴素的木屋,屋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虽然年事已高,却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那老者一见乞丐,就连声称奇,乞丐自然是莫名其妙,只按照带他来的那人的安排洗净更衣,一番整理之后,那面目,俨然就是飞廉!日复一日,那乞丐在那看不清面目的人和老者的指点下习武强身,身体也渐渐强壮起来,与此同时,那乞丐惊人的灵力也日渐无法掩藏,常常招来各种妖灵鬼怪,既是为了让乞丐得以自保,也是有意栽培,那乞丐在二人教导下学习了各种奇术,竟然进步神速,很快就能与二人勉强对阵。然而某天,那老者忽然不辞而别,只留了一封书信和一卷古书给这两人,上面的文字都十分奇特,更像是某种符号,那面目模糊的人看完,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只将那古书交给了乞丐,说道:“你体质奇特,在人世呆着,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倘若你不想再为人,只需打开这卷书,立下血契,从此你身为人的存在将被彻底抹去,变为式神。眼下我有令在身,先走一步。”
那乞丐却狡黠的一笑,说道:“是要去降灵除妖吗?你也是式神吧?”
见那人默然,乞丐又继续说道:“这人世太过寒冷,无可眷念,我命是你救的,不如与你同生共死。”
那乞丐说完,毫不犹豫在自己手臂开了一道口子,打开古书任凭鲜血洒在那竹简上,刺眼的光芒闪过,那乞丐已是飞廉现在这般模样!这……明明飞廉是在洞中和那道童缠斗,我却无端看到这些场景,难道是我通过什么方式窥视到了飞廉的过去?没给我多思的机会,我眼前却又呈现出了可怖的场景,黑风席卷了一切,除了鬼哭,就是遍野的尸骨,那黑风之中,俨然是什么庞然大物,道士正用道符配合着法阵,竭力抑制那黑风,九尾白狐也早已遍体鳞伤,却依然恶狠狠的盯着那黑风,一刻不敢放松,而飞廉早已化作一把利刃,只是执着这利刃的,又是那个面目模糊不清的人。下一秒钟,那黑风却忽然如炸弹一般崩裂开,就连九尾白狐那庞大的身躯,也无法与这巨大的妖力相抗衡,飞廉直接被逼回了人形,道士勉强布下一道符防阵,那鹅黄色的道袍被气流激得猎猎作响,那黑白的八卦异常醒目和清晰,只听他说道:“可恶……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你们快撤退!我应该还能勉强镇住它一段时间!”
“哼!拖住它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还是夹着尾巴赶紧逃吧!说到底啊臭道士,保护你才是我的任务,这次一定吃了它!简直饿得不能忍了!”
说这话的正是那面目模糊的人,说是迟那是快,一头散发着强大妖力的狼已经与那黑风之中的魔物缠斗在了一起,针锋相对之下,不到一分钟,又是一次巨大的灵爆,巨大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道士他们也都被这威力震得飞了出去,一时间山崩地裂,待这响动终于停歇,目之所及,只剩下满目疮痍。地面上是一道道可怕的裂痕与巨坑,还牵动着不时迸发出的地火,地面一片焦黑,有如人间地狱,然后,这些景象都慢慢的消逝了,大片的空白过后,映入我眼帘的是我父母年轻时候的脸庞,似乎他们正欣喜的迎接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我终于明白了,这不是飞廉的记忆,而是我的。那始终看不清面目的人,就是我自己,我是荒月之狼,在我失忆的时候,我以一个小孩儿的身份生存着,被臭狐狸找到,依然带回道士身边,以一个道童的身份混到现在,直到道士和臭狐狸都遭遇到了危机,我却才终于苏醒了过来。这实在是太迟了!我一把抓住那道童按在我胸口的手,顺着他用力的方向狠狠一拉,那道童措手不及,身体立即往这边倾斜,飞廉趁虚而入,一连数招,将那道童逼到墙角,然而,这阵牌却像有生命似的紧紧贴在我胸口不愿脱落,不过这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狠命一扯,那阵牌就连带着皮肉一起被撕扯了下来,鲜血从我胸口汩汩流出,而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空前的饥饿已经快要让我失去理智,不仅仅这阵牌中的灵力深深吸引着我,那实为玉真的道童,此刻对我来说也是美味!我一口咬碎那阵牌,我听到一个邪灵在我口中的挣扎与狂喊,而与这邪灵一同葬身我腹中的,还有那玉真道人一半的灵魂!那道童此刻已经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原想将我抽魂炼魄,却不料彻底唤醒了我,这么说来,我还得好好谢谢玉真的帮助才对!“别、别小看我!不过是没了阵牌!就、就算不能抽魂炼魄,现在的我照、照样可以召唤天煞狂魔!”
那道童边说边神色惊慌的就往那法阵跑去,白毛的血此时恰好灌满那法阵,那道童一把拉开道士,自己站在那法阵中央,又将自己的血也滴在那法阵之中,刹那间法阵泛起诡异的红,只听那道童念道:“阴阴浊浊,月出西方,招恶引梦,我司不祥。我以我血,祭以灾秧,五毒之气,速速入脏。东方青瘟,腐木之精,南方赤瘟,炎火之精,西方血瘟,恶金之精,北方黑瘟,溷池之精,中央黄瘟,粪土之精,四时八节,因暗而生,神不内养,专作邪精。九丑之鬼,知汝姓名。噬我精身,唤魔降临!”
伴随着一阵纷乱而奸邪的嘻哈鬼叫,五个小鬼从那法阵之中现身,径直扑上那道童的身子,毫不留情的啃噬起来,那道童一边痛苦的惨叫着,一边却又疯狂的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吃吧吃吧!吃完我的身体,就把天煞狂魔叫出来吧!都是祭品!都是祭品!哈哈哈……从此我会化魔永生!哈哈哈……”我已不知如何评说眼前这疯狂的一幕,但若魔能如人愿,那就不能称之为魔。人、妖、鬼、魔的分界,看似清晰,实则往往只是一念之差,现在的玉真,实际上已经成魔,真正吞噬他的,不是小鬼,而是他自己的心魔。眼见那几个小鬼将玉真吞噬殆尽,地底下却忽而传来轻蔑一笑,道:“区区人类,竟然也痴心妄想御使我?既然如此想成魔,不如你就永远在这地府陪伴于我吧!”
紧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伴随着那道童的惨叫,整个不归峰轰然坍塌,我和飞廉连忙搭救道士与白毛,等到那碎石尘埃终于落定,那道童已经连尸骸都找不到了,但白毛胸口的锥心钉已经消失,想必那玉真是真的被天煞狂魔带走了吧?如此巨大而异常的响动自然引得不明所以的人们都纷纷赶来,我和飞廉赶紧转移到安全隐蔽的地方,静待白毛和道士苏醒。我忽然不知如何评价玉真,当初善良如他,竟然可以为了不杀生心甘情愿喂饱一房间的蚊子,而同样是这个玉真,却与邪灵立约,一边杀人一边替将死和已死之人实现生前为完成的愿望,缩减他人的生命用以救治重病之人,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评说。或许善恶是非,本就没有什么明确的界限吧。三坐青山变成了两座,不归峰一夜之间轰然崩塌的事,被传为玉真上仙与滥杀无辜的邪魔搏斗所致,最终两败俱伤,同归于尽,邪魔永归地府,玉真上仙则功德圆满,羽化登仙。那三清观似乎很快又有了新的道士继承,虽然不再有玉真上仙那样出神入化的本事,但行善积德,正直清明,凭着高明的医术,也拯救了不少人于危难,更关键的是,与旁门左道无染。如此一来,这三清镇的“清”也算是真正的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