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正因为皇后突如其来的旧疾复发而折腾着,临近京城的官道上,羁押着厉婆进京服刑的五名正役卫也正面临着一场迷局。从清风镇回京,路程并不远,上午出发,按理说傍晚前就应该到了。但来时还走得顺畅的大路,今日却走出了毛病。史见满头大汗的捏着马儿的缰绳,看着前后左右极其熟悉的场景,面色苍白的问他另外四个同伴:“是不是,又走错了?”
另外四人咽了咽唾沫,个子最矮的那个咬牙道:“真是见鬼了,这条路咱们来往走过无数次,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走不出去过,我就说一开始该从左边走,大树拦了路又如何,翻过去便是了,哪里需要改道,现在好了,天都快黑了,走来走去,又走回来了!”
史见作为四人的头领,不敢在此时慌神,只得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安抚道:“若是实在不行,回清风镇便是,趁着天还未黑透,能看见路。”
“老大,不对吧。”
另一个高个儿的突然道:“咱们走了几个时辰,是不是都没瞧见别的人?”
他这一说,史见也愣住了,惶惶的问:“你……什么意思?”
“京郊官道啊!”
高个儿有些激动:“进出京城的主道,怎么可能一天下来一个人也没有?”
史见登时绷紧面孔,及时呵斥:“莫要危言耸听,就是迷路罢了,哪有什么神神鬼鬼。”
“但是这……”高个儿还想说点什么,被史见再次打断。“咱们原路返回,今夜再在清风镇多住一晚,明日一早,让镇长送咱们回京。”
这会儿天色实在是不早了,史见话说出后,同伴们也没意见,一番掉头改道后,几人沿着大道又走了快半个时辰,然后,再次停下脚步。“是不是……”高个儿浑身发抖,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又绕回来了?”
史见哪怕再告诉自己必须镇定,此时也心慌意乱起来。今日清早,他们带着疲倦了一夜的身子,羁押汤琴儿一案的犯妇回京问刑,可回程途中,他们却遇到断树拦路。因为天色太早,附近也找不到其他人帮忙,那粗壮大树断成两截把官道整个拦了,他们无奈之下,便决定改了道。可改道之后,分明是顺着路牌一路向前的,但不知为何,越走却越偏,等到回过神来时,天都黑了,而他们则像入了鬼打墙的魔障似的,前出不了,后回不了,卡在这道路中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矮个儿直接崩溃了:“昨晚忙了一夜,今日又走了一天,我不行了,我不走了,既是有妖鬼在戏弄老子,那就索性把老子吃了得了,老子还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呢,正好他妈的见识见识!”
史见呵斥道:“什么妖鬼,就是走错路罢了,方才过岔道的时候走的东边,咱们走回去,换西边,总能走出去。”
高个儿道:“万一还是走不出去,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呸,咱们是替国师做事的人,国师百神庇佑,妖邪不侵,有他保佑,咱们哪里会死,长命百岁、延年益寿还差不多!”
“但是……”“别说了,赶紧走,难道还真想在这鬼地方过夜?”
五人再次返路,到了一条路的分叉口,选了西边一条,一走,又是一刻钟。柳蔚躺在树杈顶上,看着下面走来走去,在同一个地方过了好几遍的五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问另一根树杈上的容棱:“还没走过去吗?”
容棱正仰面看着头顶的弯月,眸色淡淡的,随口应着:“恩。”
柳蔚都困了:“也太笨了吧,就这么几条路,能走到现在?天都黑了。”
容棱侧眸瞟她一眼:“不是你动的手脚?”
柳蔚振振有词:“我就改了几个路牌,我哪知道这些人只看路牌,不看路……”正说着,远处又传来细弱的马蹄声。柳蔚都崩溃了:“又绕回来了?”
容棱往下看了眼,果然,看到五名正役卫带着魂飞魄散的表情,绝望的又走到了他们脚下。容棱默默的感觉,今晚又会熬通宵。柳蔚不行了,她翻身坐起来,立树杈尖儿上,跟容棱道:“我下去带他们走,我就不信还能走错!”
容棱及时拉住她,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柳蔚回:“延缓他们回京的时间,让他们进一步接触在清风镇潜藏的掘坟之人,从而钓出遗失尸身部位的下落,再进一步追踪关于鲛人珠的缘由。”
容棱点头,慵懒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指指下面:“现在就在延缓。”
柳蔚无语了,说是延缓,也没想到要这么延缓,她与容棱今日一早提前上路,赶在正役卫回京前,改变道路指标,诱使他们走向了通往明月镇的小路,原是打算在明月镇与清风镇之间戏弄戏弄他们,然后让他们迫于无奈,只得回清风镇再住一晚。而既然是迷路而归的,他们心中必会存疑,顺势推测,他们将会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去见昨夜提到的那个掘坟熟练的“老三”。只要见到那个老三,柳蔚就可在汤琴儿尸身受辱前,便盯死这个人,顺势再挖掘出其他女子遗落尸腿的下落,并追查出这些尸首与鲛人珠之间的关系。可她哪里能想到,这仙燕国的官差这么傻?明月镇与清风镇两镇都有直通京城的路,因此两个镇子间反倒极少有来往,但是来往再少,两个镇子也就隔了一个时辰的路,这五人哪来的本事把一个时辰的路,走出一天的?还怎么走都走不到?柳蔚原本是跟在他们后面的,下午的时候,发现他们老是走不对,就索性在中间的树杈上等。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瞌睡都睡醒两回了,这五位爷又走回来了。鬼打墙?别糟践人家鬼打墙了,一条直路你都走不对,真遇上鬼打墙,一刻钟你命就得搭进去。柳蔚实在等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食指弯曲,放在唇边,对着天空,发出一道细尖的哨声。这哨声来的突然,树下的五人被吓了一跳,几人团团围住,互相取暖,胆颤心惊的问:“什么声音?是鬼叫?它在说什么,是不是要杀我们?”
“是替死鬼吗?我听说山上的树,每棵底下都住着一只冤魂,我们是不是打扰它们了?”
“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国师的人,我是国师的人……”柳蔚躺树杈上都不知道说啥了,容棱则不太赞同的皱着眉轻说她一句:“够可怜了,别欺负他们了。”
柳蔚:“……”柳蔚那声口哨,叫来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以浪迹天涯为乐的珍珠,珍珠是真的越来越野了,这要不是柳蔚今个儿白天看到珍珠从她头顶上飞过去过,还不知道它这几天都呆在这片林子里。听到柳蔚的呼唤,珍珠蹦跶着就过来了,来得匆忙,嘴里还叼着条虫,看样子是在晚餐。它飞到柳蔚肚子上面,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亮晶晶的望着柳蔚,乖巧的问:“桀?”
柳蔚撸了下鸟头,给它布置任务:“把下头那五人带回镇上,别让他们再流浪了。”
珍珠看了眼树底下瑟瑟发抖的五个大老爷们,很懂事的把虫子吸溜进喉咙里,一口答应这点举手之劳:“桀桀!”
当然,如果现在柳蔚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她宁愿自己下去,也不会让珍珠出这个头。但她现在还不知道,珍珠自然更不知道。珍珠的出现犹如天神降临,把五个可怜兮兮的大老爷们救出了水深火热。一开始他们看到珍珠是吓住的,毕竟这鸟是真的黑,你见过背毛是黑的鸟,见过头顶是黑的鸟,见过爪子是黑的鸟,见过全身是黑的鸟,那你见过脚底板都是黑的鸟吗?在漆黑的夜里,珍珠冷不丁的落人家跟前,要不是多年当差累积下来的勇气,五人都得吓哭了。珍珠对五人呼呼喝喝的,站在他们面前就仰着下巴发号施令:“桀桀桀桀……”柳蔚知道那意思是“跟着我走,排好队形,不要插队”,但下头的五人可不知道,他们莫名其妙,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史见福至心灵,眼前一亮,急忙说道:“它在指引我们走出这片妖障!”
然后,五人就很老实的跟在珍珠屁股后面,一路向着清风镇走。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见到前方镇口时,比较感性的高个儿眼泪都掉下来了,史见也是松了口气,他遥遥仰头,望着那只油光水滑,细瘦干劲的黑鸟的伟岸身影,打心眼里露出崇敬。走进清风镇时,再回头看了眼来时漆黑一片的大道,史见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对矮个儿道:“去老三那儿,都是兄弟,今日的奇闻,咱们必须得与他分享分享才是。”
高个儿急忙点头,用与史见相同的姿势仰望天空,看着珍珠,深深的道:“这就是,活的仙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