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立被带上堂时,周遭一片寂静。看热闹的,不是看热闹的,都顿时正襟危坐,一个个目光炯炯,全神贯注的盯着他。皇上的宠臣,亭江州府尹,作威作福半辈子的地方高官,就这么一夕之间,成了阶下囚,立在堂下,面临审判。对,是立,不是跪。万立有足够的资格不跪,他现在只是嫌犯,未定案之前,他的身份还能赋予他足够的特权,他依旧高高在上,依旧神采飞扬,不需要狼狈,不需要沧桑,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成齐稍稍呼了口气,跟身边的云想道:“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云想压根没理他,还把身子扭到一边。成齐得不到回应,挺寂寞的,瞄了瞄另一边的纪淳冬,内心蠢蠢欲动,然后就去跟纪淳冬搭讪了:“纪大人认为,这万立今日可能被定案?”
纪淳冬不太想理他,但大家挨着坐,不回答显得有点得罪人,他就说了句实话:“难。”
成齐倒吸口气:“万茹雪已然认罪,万立教女不善,连诛之罪已成定局,怎会无法定案?”
“连诛罢了,罪不至死。”
纪淳冬目视前方,看着万立那镇定神色,深知这老狐狸的精明之处:“连诛之罪,或能让他丢官。”
“那贪污受贿、包庇行凶,这些也定不了?不可能吧,巡按府既定下今日开审,必是拿到他致命之处,怎会让他轻易甩脱?”
纪淳冬不做声了,今日定不了罪,是他的直觉,但究竟如何,事在人为,说不定庄常真有什么秘密法宝还没拿出来?堂上,沉默中透着火热,大家都知道,万茹雪只是前菜,真正的主食在这儿呢!庄常在至高处侃侃而言,将万立的罪证一一念出,因为太长,足念了一刻钟有余,等他念完,一拍惊堂木:“万立,本官方才所言,你可伏认?”
万立眼皮稍抬:“子虚乌有,欲加之罪,不认。”
意料之内,他不认罪,这是所有人都猜到的。当然,庄常也猜到了,所以接下来,他摆出了一样样的罪证,有万立与辖县官员私通首尾的账册,有他府邸宅院一应贵重物品的清单,还有万茹雪多年来残害无辜,事后逍遥法外的案情明细,一章一册,证据确凿,就搁在万立的眼皮底下。万立盯着眼前一大摞的罪名,苦笑一声,语气却自信满满:“账册可以作伪,清单可以造假,而茹雪所涉案件,万某虽身为其父,却实在毫不知情,当然,子不教父之过,连诛之罪,万某认下,如何惩治,只待圣上定夺。”
好一句圣上定夺,竟是将庄常这个主审官不放在眼里。庄常是什么脾气,能当堂腰斩别人的猛人,就算年纪大了,脾气好了,老虎还是一头老虎,他冷笑一声,把那一叠罪状往案桌上扔了扔:“也就是说,你自个儿很无辜?”
“自然。”
万立挺直脖子,面色严肃:“万某为官数十年,对朝廷竭力,对圣上忠心,一些胡编乱造的罪名,还不足以打击万某,而您庄大人,若是真有实际证据,何不现在就拿出来,也好让在座各位大人都看看!”
三言两语,咄咄逼人。庄常冷厉起来,还真就如了他的意,将一应人证口供都搬出来。这些人证,有的是万立的下属,有的是亭江州乡绅,总之为了一击打垮万立,涉及他政治罪名的证人,庄常都提前将他们抓来了。现在一个个的摆上台面,万立却只是笑笑。“这人,王区,人称王老三,早年便是个殴打妻小的孽障,五年前贪下县中税款两千余两,被万某发现,将其杖责五十,赶出府衙,如今,竟又成了庄大人你的证人?”
说完一个,他又指向另一个。“这人,黄旁,又叫黄拐子,是余恩县有名的人贩子,多少姑娘从他手里被卖入青楼,多少家庭在他手上支离破碎,这样的人,有两个钱银就能称作乡绅?万某明明记得,这人早已不是我亭江州人,他有什么资格前来作证?”
那王区与黄旁同时磕头,口称冤枉。王区道:“大人英明,小人早年的确心有恶患,因那时替万立做事,总被他逼着干些违背良心、丧尽天良的恶事,那时小人每日过得浑浑噩噩,白日欺压善民,晚上却只能醉酒度日,我家娘子每次劝我,反会被我推搡,日子过得的确可恶,而后来家中小儿患了重病,小的深信那是老天爷的报应,至此辞去府衙之职,带着妻儿远走他乡,家人一家至今和睦,大人,小人绝对有资格作证,万立早年所作所为,小人全都记得,小人的证供,确实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啊!”
万立冷漠的瞧着他:“两千余两税银,从你家中搜出,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区气得浑身发抖:“是你冤枉我!你怕我离开后会揭发你,是你把银子放在我家,再带人来搜,你……你……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万立只看着庄常:“王区当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府中尚有当事案件的卷轴实册,且还有王区的认罪状,这王区,口称遭了冤枉,后来不还是认罪画押了?”
王区气得眼泛红丝:“你抓了我妻儿,不给我家小儿喝药,我不认罪怎么办?让你害死我全家吗!”
万立看着他:“你既认了罪,又何必说这些污蔑之言,你偷盗税银,证据确凿,这样的人,庄大人,能作证吗?”
庄常脸色也难看起来,那边黄旁又道:“那我呢,万大人又想说我什么?我黄旁为你万立做了半辈子的买卖,最后让你弄得家破人亡,我孑然一身,没什么不敢说的,但我也没犯法,你的府衙里,总不会也有我的案轴吧?我总有资格作证吧?”
万立看都懒得看他:“市井流氓,作恶多端,你的话,更不值得取信,庄大人,这黄旁是未犯在万某手上,我亭江州允许人口买卖,只要买卖双方银钱妥当,卖人,并不算罪过,这黄旁就是拿捏了这一条,表面上做着正常买卖,私底下,却将人家好姑娘给卖到临县青楼去,受害人家恐于他恶名昭彰不敢报复,最后万某秉着爱民之心,无证无据之下将其黄旁赶走,这才算是还了余恩县一片清净。”
“你撒谎!”
黄旁大声反驳:“是你说有人看上了那姑娘,人在临县,但价格给得好,你让我去偷拐的人,最后那姑娘被弄死了,事情闹大了,你怕我这压不住,给你捅出去,便一壶毒酒要杀我灭口,幸我那日身子不爽,没有喝酒,可我儿子,我那苦命的儿子,当场气绝身亡!万立,你这个杀人凶手,你害了我儿子的命,害我妻子痛不欲生,郁郁而终,你这个恶贯满盈的混蛋!”
黄旁骂的痛心,万立却优哉游哉:“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若没有,便是污蔑。”
说出污蔑二字时,他特意看着庄常。下面的成齐已经气疯了,他咬牙切齿的跟纪淳冬说:“你说的没错,今日恐怕真的定不了他的罪,见过人渣,没见过这种人渣,颠倒是非,混淆视听,真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捅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