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奉在沉默了一路后,站在渡头,看着海岸线上那由远而近的两层巨轮,对身边的柳蔚道:“有件事,我一直没问过你,那个与你同路,且将小冰弄丢过一次的年轻人,好似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纪奉说的是柳陌以。柳蔚不太记得纪奉同柳陌以见过,当然,那两日柳陌以都在衙门转,或许与纪奉偶然碰面也是可能。不过,柳陌以是一个人,柳蔚并不觉得纪奉会认出什么。毕竟陌以与她的容貌,有许多差距,两人虽是龙凤姐弟,但样子,的确很不一样。“你找他?”
柳蔚试探性的反问一句。纪奉垂了垂眼,道:“他与你一样,是我们纪家人。”
“不劳老先生操心了,您要知晓,我还愿与您说话,不过是看在纪冰的份上,我喜欢这孩子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同我一样,不是你们地地道道的纪家人,他的母亲姓岳,与你纪家即便沾亲带故,关系也早已疏远,因为他,我才愿意将玉佩的下落告知你们,所以,希望你们纪家,也能好自为之。”
纪奉知道因为以前的不愉快经历,柳蔚对纪家是丝毫没有好感,心里虽然还记挂着那年轻人,但看柳蔚的表情,纪奉实在不好再说。这时,远远的航船已经进港。停了船后,上头,陆陆续续有船客下来。纪冰站在很远的港头,眼睛亮晶晶的在下船的乘客里寻找,直到人群开始渐渐变少,他才在最后,瞧见了一个满脸胡须的粗糙男子。“刑叔!”
纪冰伸长了脖子扬手,企图让乔装打扮的纪邢看到他。纪邢果然看到了他,不止看到了他,还看到了站在远处一些的纪奉和柳蔚。愣了一下,直到后面的人撞到了他,纪邢才回过神儿来往前走,他走到纪冰面前,牵住了小孩的手,与小孩一同走到柳蔚面前。“好久不见。”
柳蔚平静的打了声招呼。纪邢没做声,只是对她点点头,算是招呼。柳蔚也不在意,上次在古庸府一见,她就知道这个纪邢,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回去的时候,也是坐的马车,但这次,纪奉和纪冰坐车厢,柳蔚与纪邢坐在外头的车辕上。车夫被赶到最后坐车尾。纪邢曾经来过青州,熟悉路,接过了马缰,认真的驾着车,眼睛直视前方。“你便不问问我,想说什么?”
柳蔚歪着头看纪邢,却在视线即将相对时,纪邢又别开视线。纪邢看着远处,音腔冷冷清清的:“她们很好。”
柳蔚笑了一下,后背靠在车壁上,眯起眼睛:“多好?”
“只罚了面壁。”
纪邢说的是纪茶与纪槿,当日是他将两姐妹带回去的,虽然走时柳蔚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柳蔚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纪茶纪槿犯了族规来找她,是为了完成她外祖母的心愿。“还有呢?”
纪茶纪槿柳蔚是关切的,但远没有那个还在纪家的另一个人让柳蔚更在意,是不是跟现代的也一模一样?纪邢停顿了几瞬,过了一会儿,才抿着唇说:“她,也很好。”
柳蔚说:“你知道吗,人其实很有趣,比如,人在说谎时,会刻意避开主称位,这就是个自保与自我说服的潜意识,打个比方,我要约你今日去茶楼一聚,你若不想去,想好的理由或许是,家中妻子需要你立即赶回,那你会告诉我,‘她要我回去’,而不会说出‘谁谁谁要我回去’,将主称位省略,是一种极为不自信的自我表现,再如刚才,你知晓我问的是我外祖母是否安好,按照外祖母的身份,你该称外祖母为表姑奶奶,若外祖母真的很好,你会说,‘表姑奶奶很好’,而不会用‘她’来代替,所以,纪兄,你撒谎了,告诉我,为什么?”
在鉴别真伪这方面,柳蔚总有自己的方法。纪邢哪怕知晓,不能在这个女子面前说谎,却还是没能料到,一张口就被识破。吐了一口气,这回,纪邢没有再回避柳蔚的视线,而是直直的看着她,认真的道:“我没有妻子。”
柳蔚:“……我不是问你这个。”
纪邢拧了拧眉说:“你外祖母,的确不好。”
“出了什么事?”
找到母亲与陌以后,远在岭州的外祖母,就成了柳蔚最后的牵挂。或者可以说,是对现代外祖母的牵挂想念。“病了。”
“什么病?”
“记性。”
柳蔚不明白。纪邢解释:“有一日你外祖母醒来,开始找你外祖父,还抱着纪微,叫着你母亲的名字。”
“你是说……我外祖母不记得人了?”
柳蔚有些错愕,脑子里闪过一个病症,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并不是完全不记得。”
纪邢说,“只是,好像忘了这几十年的经历一般,你外祖母的记忆,停在了你外祖父离家那年。”
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老人常见的神经系统退行疾病,病患日常生活能力会逐渐下降,他们不认识配偶,子女,穿衣,吃饭,有的还有幻听幻觉。古人老化年龄早,患有此病的长者不计其数,柳蔚并不意外外婆也患了此病,但知晓的同时,心里还是很难受。纪邢看她表情严肃,轻声安慰一句:“纪茶纪槿都在照料你外祖母,没事。”
此时,刚好衙门也到了。马车停下,车厢里的纪奉和纪冰走了出来。柳蔚不好再言,只眼睁睁看着三人进了衙门,头也没回。纪邢已经抵达,在同纪奉商量了一番后,两人决定速战速决,明日一早便启程京都。纪冰便趁着夜里,爬到树上,去偷那只白兰蛛。纪冰他们是被安排在衙门的客房,可青州府衙门本就不是个多大的衙门,客房与客房之间的间距,更是小的只需几步路。纪奉今日与纪邢同房,两人在屋里说话,纪冰在外头爬树,那大树的枝丫伸展得很开,纪冰爬到一半时,听到纪奉屋里的对话声。他本没有在意,小孩现在只对树顶上的白兰蛛有兴趣,却意外的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冰的父亲,当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