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人能…欺辱他了……
“花遇。”花时突然开口喊他。 从思绪里慢慢剥离出来的少年,侧过身,抬起头,朝她看了过来。 花时看清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后,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跳响。 “小小、小离你们先去烧两锅热水,待会儿给爷奶擦擦身。”
花时转而朝着堂口外的两人,叮嘱了句。 两小人脸上的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湿漉漉地眼睛,看了看花时,又看了看明显有些古怪的二哥。 见两人迎声走开后,花时才重新扭回头,看向花遇。 眼神阴鸷的少年,也正紧紧地盯着她,里头藏着的情绪,盯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花时抬眼,视线落在他胸口捂着的地方,突然出声问道:“你那里捂着什么东西?”
花遇顿了顿,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单手捂着的东西,半响没有抬头。 花时看着他黑黑的发旋,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郁。 “呵……” 耳边突然传来花遇低低的笑声。 猝不及防冒出来的笑声,让人只觉得古怪又诡异。 花时咬着后槽牙,接着看到花遇那只手,忽然动了动…… 一块黑色布块裹着的东西,被他从怀里拿了出来,朝着花时的跟前递了递。 花时瞳孔微震。 即便是看得不太真切,但布块上面浸染的深色,以及花遇伸出来的一只手上面,染着的……那颜色,分明是没擦干净的血迹。 红色的血迹…从残留的痕迹来看,几乎染满了那一整只手,而布块里包着的…… 花遇就好像没看到花时变幻的表情一样,轻轻一掀,将里面正正方方的菜刀露了出来,刀头和刀柄上,染满了血…… 花时神色又是一震。 她认得这把刀,在花家窄小的厨房里,背面的墙上,挂着刀具的其中一把。 花时来来回回出入了小厨房那么多次,自然认得……这是花家的菜刀。 花遇握着那刀柄,另一只手背轻轻擦拭了下上面的血迹,任由鲜红的血,染了他一手,他却丝毫没有在意。 “你肯定想知道…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
花遇抬眼看着她,压着声音说道。 花时的眉头早已紧紧皱起。 而花遇接下来的话,也将她藏在心里的困惑与疑团,一并给解了开来。 “爹是被谢奶奶推井里淹死的,但是她太不谨慎了,不看着人溺死,就害怕地跑了,没办法,我只好帮她看着了……” 花遇看着她说,漆黑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兴奋的光。 “都不用我提醒奶,奶便猜到了,是谢奶奶害死的爹,然后奶今早,早早便拿着这把刀出门了……我看到她用刀背敲破了谢奶奶的额头…” 说到这,花遇紧接着摇了摇头,露出了丝类似于惋惜的表情,又接着说道:“谢奶奶流了好多血,雪地上全是血,她躺在地上嚷嚷得很大声,奶很怕引来其他人,捂着压着谢奶奶,不让她出声,血一直淌一直淌,流了一大片,人没气了,奶却好像害怕了,我看到她将谢奶奶推进了湖里……” 他深吸了口气,低垂着眼眸,看向手中握着的刀,说道:“…连刀都扔在了地上……” 花时看着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声音有些发紧:“然后你就将奶也推进来湖里溺死了?”
花遇听出了她语气中含着的隐忍的怒意,侧头看了过来,眼神阴鸷,声音却有些无辜:“没有啊,我只是去捡落在地上的刀,是奶她自己跳进去的,我没有推她。”
花时眼圈有些泛红:“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这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 花遇听着,突然收敛了脸上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花时有些头晕脑胀。 花遇眼睁睁看着花辞远溺死在了四方井,还推李氏进湖里,将她溺死,就这么看着…溺死在了湖里…… 得出这个结论,花时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冷了。 花遇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一样,看着花时不可置信的模样,还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眉头不自觉跟着皱了起来。 “我是不是说得不太清晰?”
少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花时艰难得抬了抬眼。 “…还是你不知道奶和谢奶奶的纠葛?”花遇顿了顿,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说:“呃…你摔坏脑袋了,不记得了,所以应该是不知道的。”
花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花遇便接着说道。 “你知道许举人吧?那是咱村里第一个举人老爷,只是他当了举人后,没有进镇里当官,而是在村里设立了学堂,在学堂里当教书先生。咱爹应该姓许才对,毕竟他是许举人的亲生骨肉……” 在花遇一字一句的话语中,花时也了解到了,关于李氏那一辈的恩怨情仇。 李莲心(李氏)与李燕珺(谢家奶奶)两人自幼一块儿长大,表姐妹,原应该情同手足一辈子的。 只是两人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都喜欢上了同一个,那个只知道叫许举人的那么一个人。 起先,李莲心先认识了许举人,与许举人私定终身,许举人许下诺言,说会娶她,结果转头却勾上了李莲心的好姐妹李燕珺,村里甚至传出了两人要成亲的消息。 李莲心自然是不信的,她先是找许举人要个说法,许举人都没有正面给她解释,三番两次下来,李莲心也大约猜到了。 不久,村里传来两人不日便要喜结连理了,伤心欲绝的李莲心,在这时候发现自己怀了许举人的孩子,为了挽回爱人的心意,她立马找到许举人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而对李莲心早已腻烦的许举人,一点也没有表现出高兴之意,甚至劝说李莲心偷偷将孩子打掉。李莲心没想到自己真心真意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接受不了爱人与旁人结婚的李莲心,再一次将许举人约出来,这一次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先是把人约到无人废弃的井口,然后将人推进了深井里,至于是溺死的,还是摔死的,无人得知。 至今,都还没有人发现许举人的尸体,那时候,村里人都以为许举人不想和李燕珺成亲,偷偷跑掉了。谁又知道,那个白净瘦弱的书生,被人推进了井里,尸骨无存。 花遇将李氏害死了许举人的消息告诉了谢家奶奶。 李燕珺虽知道花辞远就是许举人的孩子,她那么多年都以为,年少时钦慕的人,不爱自己,偷偷跑了,她又怨又恨,而今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了后。在听到花辞远竟像当年的许举人一样,考中了举人,李燕珺便再也坐不住了。 凭什么李莲心那么多年,明里暗里在她面前炫耀、贬低她,儿子若是个没出息的,她还能笑掉大牙,可她儿子一旦有了出息……悲恨交加之下,李燕珺听了少年的蛊惑,将花辞远骗到祠堂的四方井旁,将人给推了下去…… 隔了三代的痴怨情恨,缠缠绕绕,又回到了原点。 “…我不过是跟谢奶奶说,爹中举了,以后就是官家老爷了,谢奶奶便一刻也忍不了…而我只是远远的看着,没有动手……” 花遇眨了眨眼,低声说着。 “够了!”
花时惊声打断了他的话。
恍惚回神,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竟不知道何时生出了一片冷汗,汗涔涔地黏在衣服上。 他诱导、利用谢家奶奶,而后才有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花遇那欢愉的表情,以及恶劣的话语,让花时不得不信…… 他眼睁睁地看着花辞远溺死在四方井里,又看着李氏残杀了谢家奶奶,最后…很有可能,是他将李氏推进了湖里,使其溺毙…… 她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即便他再这么憎恶花辞远和李氏,他都不该动手害死这两人!不值,太不值当了…… 这两人如何人渣,都不该自己动手将人害死。 花时捂着脸,垂着头。 混杂的思绪,越来越凌乱。 花遇…… “欸…!有人在屋里吗?我给你家的棺材给抬来了!”翻滚的思绪被忽然打断,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花时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抬头看了过去:“有人,抬进来就行……”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棺材被两人抬了进来。 花时腰带里拿了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木匠掂了掂手,抬眼看向花时,注意到她有些泛红的眼圈,话音顿了顿,才从嘴里吐出:“大闺女欸,你也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啊。”
花时恍惚地点了点头。 木匠咳了一声,又接着道:“那你还要不要再给你奶再订一副棺材?明个儿一早我就能给你送来,绝对不会耽误时辰。”
花时抬眼,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说道:“再订两副吧。”
“欸!欸…?两副?”
木匠刚应了声,接着又是一愣。
两副?家里还死人了? “一样的样式,两副。”花时又点了点头。
木匠探头探眼地朝屋里看了两眼,才小心翼翼地看向花时,问道:“怎么要两副,是…?”“我爷他…也走了……”花时顿声顿气道。 木匠一听这低落的语气,顿时在脑海里脑补了不少,也不敢再追问下去,带着两个徒弟快速离开了。 什么事啊…两天死两个就很……这两天死三个,还是村里头一回发生的……流年不利啊。 花时轻叹了口气,回过身,便看到花遇定定地站在她身后。 少年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她,面无表情地问:“你不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