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窗外寒风凛冽,院内也冷冷清清……
好似昨日的热闹,不过是刹那间的烟火,转瞬即逝。 李氏和花父躲在房屋里,母子二人,自顾自地开着小灶,滚热的肉香味儿,隔着门缝,飘散了出来。 在院中清扫着积雪的双胞胎二人,嗅了嗅鼻子。 冷冽的风雪味儿,夹杂着滚热的肉香味,惹得两个连连吞口水。 花晓记得,每年拜山神的那天,奶便总是能带回一大块肉,然后在第二天的时候,架上热锅,煮得香软的肉块,发出的阵阵肉香味儿,她能闻上一天。 今年也不例外…… 只是这次吃肉的人,从三个变成了奶和爹两人,而已经和奶闹翻脸的花时,这次也没份了。 花晓捏着扫帚棍的手,无意识地用了用力。 她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五味杂陈…… 一旁的花离,直接咽了咽口水,一早上滴水未进的肚子,此时闻着香味了后,发出咕咕的叫声。 花晓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 花离捂着肚子,脸有些发烫,他低着头,说道:“花晓、我饿了。”花晓摇了摇头,说道:“我也饿了,屋里还有昨天拿回来的瓜子和花生,待会儿扫完雪,再回去吃。”
花离抿了抿唇,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堂屋的某个角落。 花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花时房屋那扇紧闭着的门。 紧接着,她便听到花离压低的声音:“花晓…你说她还会偷偷给咱们做好吃的吗?”
花离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里面藏着的情绪浅显易懂。 这一个多月以来,花时瞒着奶,总是会偷偷给他们做吃的,花离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胃里,早就被花时的轮番美食给攻略了下来。 花时自从跟奶闹翻了之后,便一下子好像便了个人,虽然早在她摔坏脑袋的时候,就好像便了,但是在这之后,变得尤为明显。 会给他们做好吃的,让他们不饿肚子,还给他们买了防寒的衣服和被子,甚至弄来了能在屋里烧的煤炭,只要在屋里,他们就不会再被冻得瑟瑟发抖,浑身冰凉…… 这一个多月以来,是花离的记忆中,有史以来过得最舒坦的一段时日了。 不会饿肚子,不会受冻,也不用再在大冬天的,跟个小乞丐似的,到处找人要吃的…… 这样的天差地别的变化,没有人会不动摇吧…… 花离想着,内心深处却更是渴望。 他希望花时的变化,若是,是因为鬼迷心窍的话,那他想,就让花时鬼迷心窍的时间更长一点。 “不知道。”
花晓摇头说道。 她面上虽紧崩着脸,但其实心里,隐约清楚的知道,花时肯定会的…… 两人站在原地愣神之际,从后院扛着长梯,一步步走回来的花遇,发出的脚步声,吸引回了两人的注意。 “二哥……” 花晓转头看去,喊了声,顺道还伸手拽了拽一旁的花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 花离心里神会地点了点头,收敛了思绪。 他和花晓一样,都不太敢在二哥的面前,提花时的好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哥还是之前二哥,对于花时的改变,二哥自始至终,都没有要原谅她的意思…… 是他和花晓,因着那点不曾得到过的温暖,叛变了心…… 花晓和花离快速收敛了混杂的心情,小步迎了上去。 花遇垂着眼眸,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他将长梯架在屋檐上,拿上扫雪的小铲子,就准备扶着往上爬。 花晓和花遇赶忙一人一边,伸手将梯子的边扶住。 只有雪下得大一点,他们三人便会早早起床清扫屋顶的积雪,防止像上次一样,三两日没清扫,便将脆弱的房梁给压塌了。 偶尔夜里的风雪大,担心屋顶会在睡梦中塌下来,他们也会在半夜醒来,搬来梯子,清扫屋顶的积雪。 所以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细心清扫积雪,房梁便再没有塌过…… … 西南角的房屋里—— 若是有人走近些,便能隔着一层薄薄的木门,听到屋里水烧滚开的冒泡声传出来。 房屋里的花时,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她在天微微亮时,便醒了过来,只是被窝太暖,外边太冷,便一直赖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她有听到院子里传来的扫雪声,和其他零零碎碎的声响。 只要不是李氏那个大嗓门和大动作,花时都能知道,这是没什么大事发生,院子外的几人也好好的,便没着急着起来。 况且昨天忙活了一整天,闹到最后,回到屋里,她草草洗了把脸,给屋里的三只小家伙,喂了点肉吃,便躺进了被窝了,睡死了过去。 昨天,看了一圈下来,她感触最深的还是,惊讶于守山村人们的团结,与出乎意料的,对传说中的山神的认同感。 虽然在目前所获知的信息里,她还是更倾向于,不相信真的有山神的存在,但是,不可否认,林海山里确实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花时想着,手上包饺子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下来。 是的,在赖了一番床后,她起来便着手开始了,烧开水,揉面皮,拌肉馅,包饺子…… 一气呵成,她估摸着时间,也过去了有两个时辰了,站在简陋的木桌前,她的腿都有些酸了。 “汪汪汪……” 小白狗围在她的脚边,低低地叫着,仰着头,时不时就要咬一下她的衣角。 不用看她也知道,那衣角上肯定全是它的口水。 要是这差不多两个月来,三只里,变化最大的还是小白狗,从小幼犬,吃吃喝喝,养大了好几圈,变成了中幼犬。 要知道刚救回来的时候,瘦骨嶙峋的小白狗,体型要比小黑还要小一些,这会儿长了肉,吃壮实了,都快赶上两只小黑那么大了。 花时没养过狗,也不认识什么狗的品种类型,所以她也并不知道,在小白狗成年之后,会不会长到更高壮些…… “汪汪汪……” 围着她转了好几圈的小白狗,见花时久久都不理会自己,便停了下来,又叼着她的裤脚,用力拽了拽。 花时抬脚踢了它一下,低头看去:“你要干什么?缠着我一早上了。”
“汪汪汪……” 小白狗抬着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花时捏了块肉球馅,丢进它嘴里。 “汪呜……” 小白狗立马接住,肉球在它嘴里嚼了两下,就被吞了进去。 花时见它吐着舌头,还想凑过来,忙抬脚踢了踢它:“别黏着我了,真的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近两个月的泉水,小白狗从一开始对她的警惕,到现在的越发粘人。 能明显能看得出来,一开始小白狗并不是很能听明白她的话,有时候她说些什么,小白狗也只是看着她傻憨憨地看着,现在基本上能听懂她的话了,却总是喜欢跟她唱反调。 她不让它干的,它偏喜欢跟自己对着干…… 就像现在,她不让她黏着自己,它就偏要想条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在她腿边。 花时无奈地轻叹一声,又用小腿拱了拱它,这家伙靠着她的腿,纹丝不动。 无法,赶不动它,只好任由它黏着了。 只是花时包饺子的手,又加快了不少。 要不是怕李氏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花时都想端出去外边,让花遇他们几人来跟她一块包。 年三十都在拜山神上忙活了,大年初一,怎么说也要吃一顿香喷喷的饺子…… 之前每逢佳节,她都会和朋友,在外边小聚一餐,喝点小酒,嬉笑打闹,酒余饭饱后,便回家舒舒服服睡上几天,假期一过,又是朝九晚六的打工人生活,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要说穿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花时对之前的世界也没什么好留念的,没有留念的人,也没有留念的事儿。 所以,在知道自己穿到了个陌生的世界,她内心深处其实更多的是,从一个陌生的世界,到了另外一个更加陌生的世界。 孤独地活了二十几年,她也佛系惯了,没什么特别大的追求,所以她其实很快就接受了现状,除了一直没有的归属感,让她总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有些虚无缥缈外…… 若非李氏越发偏执的掌控欲,限制她的出入自由,以及那令人发指的作为,她兴许还能忍更久一点。 不过,现在么…… “咚咚——!”
房门被人在外边,轻轻敲响。 花时猛然回神,扭头朝着房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先是回头扫了一眼房内,没看到白狐和黑猫的身影后,才伸脚踢开黏着她的小白,压低声音:“别黏着了……” 过了一会,房门外只听见两下敲门声后,便再没了别的动静。 花时不用猜,立马就知道了敲门的来人是谁。 她低声问:“小影?”
“唔…是、我。”
果然,下一秒,隔着房门外,传进来那熟悉的小奶音。 “找我干什么?”
花时顺口一问。
心里也知道,这小家伙这会儿找她,十之八九都是喊饿…… “唔…饿了。”理直气壮的小声音,听着越发的娴熟了。 花时还没应声,门外又传来了花晓的声音。 不一会儿,花晓便将人给生拉赢拽走了。 听得出来,小花影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不情愿。 花时包饺子的速度又加快了些,案几上的面皮,也不剩多少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包好,全一锅煮了。 要她说啊…… 其实多了四个弟妹,也没什么不好的,前提是这几个家伙,能乖巧听话些…… … “哇……这是什么?!”
视野昏暗的房屋里,花离刻意压低的惊呼声,也挡不住他猛然一亮的眼睛。 花时掀开了锅盖后,香气四溢的面汤肉味,扑鼻而来。 花离凑在最前边,也是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 他看着锅里,一个一个,像是被面团裹着的东西,眼睛里充满好奇和惊喜间,还多了一丝疑惑。 他看着是面团捏的,怎么还闻到了肉香味儿,难道这个汤是用肉骨头炖的…… 花时看着他惊喜疑惑的表情不似作假,懵懵懂懂的,确实是连饺子都没见过? “这个是饺子。”
花时说。
听到饺子两个字时,一旁的花晓也站不住了,探头,往锅底看了过来。 她听说过饺子,妞儿跟她说过,但是她自己从来没吃过…… 原来饺子真的是用面团捏的,一个一个的…… 花时拿起一旁的碗,一人一碗分了起来。 第一个接过碗的小花影,蹲坐在矮矮的木桌前,小心翼翼地摸着烫手的碗沿,专心致志地小口小口地吸着汤汁,一不小心吸大口了,被烫得直吐舌头。 花晓和花离捧着自己的那碗饺子,小脸红红,同款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碗里漂浮起来的饺子,眼底是藏不住的欢喜之情。 要说四人中,最淡定的还是花遇,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露出来。 他垂着眼眸,看着碗里冒着白烟的饺子,思绪却一下飘得很远…… 其实他吃过饺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有些记不清了,仍记得娘亲还在的时候,有一回过年时,娘亲就瞒着奶,偷偷给他和爹做了一碗饺子。 味道是什么样的…… 他早已经忘记了。 只记得很好吃就是了,他当时可能跟小影现在那么大,吃到好吃的,恨不得把舌头也就着吞进肚里…… 花时分了一轮后,锅里还剩一半,她包的分量足,够一人装两碗。大年初一,怎么说都要吃饱饱。 埋头闷吃的花离,转而还不忘闷闷地出声夸赞着:“好吃…好吃!”花时虽没说什么,但眼底还是不自觉流露出了,满意的笑来。 她还是很高兴,听到夸赞的话的。 花遇他们的房屋里,虽然看着不小,但东西却很少,一眼看到底。 木桌只有一个,椅子也只有一把,年纪最小的花影坐了,剩下都的四人,都是捧着碗,站着进食。 虽条件简陋,但是听着外边簌簌的落雪声,吃着香喷喷的肉馅饺子,无人打扰,心里还是异常满足了。 饭饱一顿后,花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离开,而是看向几人,问出了刚刚一晃而过的疑惑: “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事儿,想问一下你们。”
花晓和花离,两人齐刷刷将目光投了过来。 填饱肚子了后,幸福感和满足感上升了,两人看起来十分乐意,为她解答。 一旁的小花影,已经捂着圆滚滚的肚子,脱了小鞋子,翻身滚进了被窝里,自己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吃饱喝足,完全没有了要机会四周的意思。 表情最淡然的花遇,轻轻地扫了她一眼,似乎也并没有,要给她解惑的意思。 花时将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顿了顿,说道:“昨天不是拜山神仪式吗?我就是好奇仪式上面那个披着红色斗篷的是什么人?”
她虽猜到了那可能是村里的什么祭司一类的人物角色,但她依旧有些好奇。 毕竟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很听从她的命令,无论是村长,还是年长的四个老族长,无一列外。 这个看起来比村长和族长,在村民心中,更有威望的人,确实让她心生好奇…… 花晓和花离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懵然之意。 花时沉吟:“怎么了?是不能说吗?还是……” 花晓摇了摇头:“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噢对了,你失忆了,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 小丫头低喃了声,才接着说道:“那个是村里的老神婆,就是操办拜山神仪式的时候,才会出来一次,平时她都不会出现的,我只知道这些,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花离跟着点了点头,又说道:“之前谢晚清好奇过老神婆住的地方,还偷偷带我们去看过,就在村头的一个茅草房里面,她平时都不会出来的,村里有人专门会给她送饭吃,所以她根本不用出门。”
花晓也跟着回忆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记得村里有人说过,老神婆已经九十多岁了,很老了,听说在等她老死之前,会重新选一个继承人,就在村子里选。”
花时听此,顿了一下。 九十多岁,在各方面都落后的地方,能活到这把年纪,不说在她那个时代,便很厉害…… 花离接着说道:“我记得去年和谢晚清去看老神婆的时候,她还能在茅草屋里到处走,谢晚清说她没那么容易老死,起码能活到一百岁。”
花晓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百岁对她来说,太长,也太久远了,她想不到那么远…… 花时听了半天,也慢慢放下了心里的困惑。 她原只是想对村子的情况了解的更多些,对于守山村这些古怪的传承,确实带上几分不解。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习俗,尤其是看完拜山神仪式后,在进一步了解到村民们,对那个虚无缥缈的山神,所表现出来的异常盲目崇拜,让她心里,隐约觉得有些怪异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