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一天姑姑回家发现了我的异样,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姑姑很生气,告诉他们,开始他们也很生气,姑姑说要讨个公道,可是姜法官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
姜芮书不知道,但他们肯定没有保护好她。她的目光慢慢转向父母,先看着自己的父亲,语气讥讽,“他一直抽烟,抽到满屋子都是烟味,最后说:‘怎么就遇到这种丑事?’”随后看着母亲,“她一直哭,哭,哭,抱着我哭到眼睛快瞎了,跟我说:‘我命苦的小双,你要怎么活?’”她学父母的语气惟妙惟肖,听起来很滑稽,却叫人觉得荒诞不已。“他们最后决定不要说出去,说出去会被人议论一辈子,会让全家丢丑……”她语气有些破碎,“我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遭遇到的事情不仅仅是身体受伤,我还失去了女孩最重要的东西,我脏了,不干净了,被人知道了会看不起我,这是一件丑事,最好不要让人知道。”
胡父嗫嚅道:“家里希望你好好读书,以后也是条路,你倒自暴自弃跟混混搞一起……”“我为什么跟混混搞在一起你不知道?”
胡小双语气尖锐,“因为我爹妈在我被强/奸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连骂一句的胆气都没有,强/奸犯天天在路上等我,我怕又被强/奸只能跟混混做朋友,混混爱打架不好惹,没人敢动!”
姜芮书已经不忍听下去,完全理解胡小双为什么这么做,十来岁的少女遭遇不幸后惶恐不已,仍然没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最亲近的家人也没有给予她保护,她只能通过变坏来反抗,像一只刺猬竖起尖刺,伤人又伤己,可是别无他法。“我们也是为你好……”胡小双好像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姜法官你知道吗?那个人现在还住在村子里,还结婚生了孩子,老婆挺漂亮的,没人知道他曾经强/奸过小女孩……也不是没人知道,知道的人假装不知道,说不定人家结婚生子的时候还上门道贺了。”
姜芮书只觉得荒谬,可现实却很有可能。胡小双看着父母,“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多年过去,又有往来了吧?毕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原来有交情,现在也应该有。”
胡父胡母心虚垂下目光,嗫嚅道:“我们能怎么办……”“你们可以报警让他坐牢!”
“那种事怎么能说出去……”胡小双惨然一笑,“所以我宁愿把钱都捐了也不想给你们,你们不配,给你们不如给别人做好事,让更多孩子得到保护,不要遇到我这样的事。”
胡母嘴唇抖了抖,“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爸去死?”
“那就死吧,反正人总要死的。”
胡小双语气凉薄。“你这个不孝女!”
胡父被她气到发抖。“我就是不孝。”
胡小双冷笑,“你们不配我的孝顺!别说出钱治病,以后你们死了我也不会回去给你们烧香!”
胡父气到发抖,“你敢不养爹妈我、我就找记者曝光你,让你做不了人!”
“行啊,到时候我也跟记者说你们知道了女儿小时候被强/奸了一声不吭当乌龟,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跟强/奸犯来往,让全国都知道你们有多恶心无能!”
“你——”胡父气到心绞痛,差点晕过去。胡小双眼神冰冷,胡父胡母看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她是真的盼着他们死。她冷笑一声,转头跟姜芮书道:“姜法官,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你想了解的应该都了解了,你要是还判我出钱,反正我给不出钱,随便了吧。”
说着她拎起自己的包,一个眼神都不给胡父胡母,转身就走。她走得飞快,从走廊一头走到另一头,直到转过弯才停下来。此时她脸上的神情已经没有方才的尖锐,电梯门上映出她木然空洞的眼睛。“胡小双。”
突然有人喊她。她迅速将情绪收起来,却听到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靠近,扭头一看,姜芮书出现在她眼前,显然是追着她出来的。不知道姜芮书是不是要搞什么事,她平淡问道:“姜法官还有什么事?”
姜芮书把捐款的荣誉证书递给她,“这个你忘了。”
胡小双低头一看,伸手接过,“谢谢。”
“我看你都捐给了一个儿童保护项目,你知道他们做什么的吗?”
姜芮书忽然发问。胡小双微微一愣,低声道:“知道,做儿童预防性侵的,希望他们拿到钱能让更多孩子得到保护,这种事真的很不好,别像我……”如果当初有人教她要保护自己,她会跟村子里其他女孩子一样平平凡凡长大,甚至事情发生后有人教她怎么保护自己,告诉她该怎么办,她也不会变成今天绝情绝义面目可憎的胡小双。哪怕她无情无义,可她心里那个十二岁被侵害的小女孩一直都在,那些记忆已经溃烂,烂在了骨子里,剔肉刮骨也好不了。“你知道吗?”
姜芮书看着她,“刚才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胡小双愣住,下意识摸自己的眼睛,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影子,影子太模糊,看不清。……是吗?她很怀疑。“眼里的光是心里透出来的,不要放弃自己。”
姜芮书看着她的眼睛,清澈得好似透着光,“不要让那些东西束缚自己,以后要过得更好,才能弥补那些不好。”
胡小双睁大眼睛,眼里泛出了泪光。姜芮书莞尔一笑,忽然上前双手环住她,轻声道:“祝你好运。”
胡小双视线渐渐模糊,姜芮书对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开。她站在原地,看着姜芮书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直到电梯门打开也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