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淮说完,看着谢容,这子该他下了。眼前的棋局,严淮大概先前的布局步骤,已经进入了攻占模式,谢容歪头一笑,在角落落下一子,使得棋局一瞬间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原本困于深渊的巨龙被唤醒,将盘亘在身上的桎梏尽数卸除,而巨龙正在俯视周边的黑子,仿佛已经是巨龙的掌中之物。严淮手一抖,这人心机深沉远在自己之上,只一子便改了之前的颓然之势。“胡兄弟果然深藏不露,之前是我轻敌了。”
严淮沉了口气,目光灼灼似刀,恐怕这一局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谢容敛袖执棋,那棋子就是乡间普通的白棋,可在他指尖,却愣是每一步都让人沉思再三才敢下手。严淮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如此忌惮过一个人了。看来山野之中,已经磨去了他原本的心性。“棋盘如战场,先生刚才问我一句话,我也问问先生,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
“胡兄弟以棋局比喻战场,可是有话要说?”
谢容颔首,可惜茶杯已空,此时华世宜身穿粗布麻衣,缓缓朝二人走近,从炉子上提起茶壶,低下头的时候,还能看到头上的珍珠钗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严淮只觉得眼前一亮,目光便被那珠钗锁定,连带着手里的棋子也被他紧紧捏住,因为用力过猛,竟然将棋子在掌中化成烟尘。华世宜的面容一看便是经过了易容,可是他们,只认珠钗不认人,这珠钗,这珠钗怎么会?严淮的心中百转千回,看向谢容的眼中时而闪过杀意时而闪过犹豫。“二当家这是怎么了?喝茶。”
谢容就着华世宜刚烹制好的茶,缓缓喝了一口,闭上眼睛道:“我这局棋,对应的便是当年谢家军在虎牢关火牛阵,二当家可听过。”
严淮咬紧后槽牙,“是么,愿闻其详。”
谢容示意他落子,华世宜已经离开,那珠钗就算走到远处,也并不曾掩盖其光芒。严淮落了一子,心中早已大乱。“当年西域联兵共同入侵虎牢关,成围局之势,当时清河侯谢弘滞留盛京,虎牢关岌岌可危,谢家军守将谢臣让军卒们将城里的牛都集中起来,在牛身上画上五颜六色的图腾,把牛打扮的十分怪诞,在每头牛的牛角上,还牢牢的绑上两把锋利的尖刀,在牛尾上,捆扎上一束浸透着油脂的芦苇,军卒们高举火把,将捆在牛尾上的芦苇点燃,黑夜中,牛尾火起,群牛震动,随着一声一声的尖叫,牛尾翘着火把似的尾巴,披着奇形怪状的彩衣,冲入了敌军营内。虎牢关里的精兵强将,手握利刃,呐喊着紧随牛后,冲入敌军营中,虎牢关的百姓们在谢家军的指挥下,敲着铜锣,擂着战鼓,齐声呼喊为勇士助威,只见敌军营帐中,火光冲天,无数头怪兽在营内横冲直撞,举着头上的尖刀,见人就刺,敌军的长矛刚刀下死伤无数,最终被赶出了虎牢关,谢家军的火牛阵也因此而威名远扬,其便是超出常规,出人意料,也就是刚才我那一子令二当家意外的原因。”
谢容说完,对严淮挑眉道:“二当家请喝茶。”
严淮死死抓着棋盘两边的把手,突然开口道:“胡兄话里有话。”
“二当家又何曾交心。”
“敢问君可为朝廷中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为朝廷中人,为女帝走狗,今日严某人便不会让胡兄站着出去。”
“若不是呢。”
“那,严某便要问一句,阁下真名,可姓谢。”
谢容也学他的样子俯身,看着他的眼睛,“是姓谢呢。”
只这么一眼,严淮已经退开,随后从木塌上站了起来,敛袖恭敬单膝下跪,声音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姓谢,那便是严淮一生追随的人,敢问,可是少主。”
眼前的少年脸上还带着刀疤的面具,可是目光幽深,半晌也没回答。严淮的手已经握住了铁扇,只需这少年有任何不对,他便替故去的主上宰了这小子。随后,他便听到他说,“若是没记错,你应当,是随了你母亲的姓,原本该叫你一声谢淮。”
严淮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眸里已经尽是激动与不敢置信。等了足足九年,自从谢家陨落之后,谢家军分崩离析,九年,每一个日夜,谢家军的军魂都在他的血液里燃烧,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等待主人真正的号召。而沉浸在他血脉里,天生自带的臣服与杀戮,在九年的沉寂,已经令他的热血冷却,在破云寨蛰伏的岁月,他已经做好了此生碌碌无为的准备,可是现在,老天爷将他的少主送了回来,他严淮这一辈子,终于可以达成夙愿,这怎能令一个热血男儿无动于衷。这是他的追求,是他一生的桎梏,而他,甘愿臣服,这便是生来的本能。“少主,严淮,已经等你,太久了。”
谢容的长靴落在他眼前,他屈身将他扶起,“也是怪我,这时候才来找你们,实在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严淮卷起袖子,伸到了谢容面前,“少主请验明我的身份。”
谢容摆手,“不必。”
“不,这是谢家军的军规,我等一脉,必须验明身份。”
他执拗得露出了半截胳膊,上面有一条红线,已经快蔓延到掌心了。谢容眸光一暗,“来说说,这些年,其他人都在哪里。”
严淮起身,立刻进入了状态,“这个,我只能知道少部分人,绝大多数都隐藏在另一处,少主若有地图,应当知道,那才是暗卫的聚集地,而我们,分属明卫。”
“暗卫,是指?”
“虎牢关有谢家先祖发迹之地,暗卫便都在里面,明卫之间,其实也断开联系很多年了,我与聂逊便是明卫,可惜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谢家无望了,我们终将被舍弃,后来发生的事情,少主应该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