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含笑,“是啊。”
当日,她哪里会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能走到今日?也许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华世宜撩起官袍,跨步入内,清思殿原先的那些桌案都被撤走了,只余空旷内殿,岑湘道:“陛下在寝殿内,华大人请随我来。”
华世宜点点头,女帝旧疾复发,已经辍朝好几日了,她跟着入内,不敢多看一眼,只顾盯着脚尖。内殿的香气比外面浓郁,明明殿内的窗户是开着的,却还是有种密不透风的压抑感,华世宜下跪请安,却被一只手掌轻轻虚扶托起。她抬眸,司马淳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臣华世宜,拜见陛下。”
司马淳移开了视线,“你穿这身官袍,倒是很合适,很精神。”
“臣惭愧。”
司马淳摆摆手,示意岑湘她们退下去,殿内留下了华世宜一人,司马淳的脚边摆着一副巨大的地图,华世宜远远瞧着,像是大楚的地图。“会梳头么?”
华世宜抬眸,“臣只会盘辫子。”
司马淳讶异,“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最是爱娇,倒是很少只会盘辫子的。”
华世宜低头,“臣惭愧。”
“帮我盘一个吧。”
司马淳道,华世宜讶异抬头,见她不像是说笑,便躬身而入,跪坐到了她的身后。“别拘束,当自己家,想怎么盘都可以。”
华世宜勉强笑了笑,拿起妆台上的梳子,慢慢替司马淳梳发,自幼宫廷里娇养着,发丝也如同黑缎一般,在手心带着丝丝的温良,华世宜惊叹于这样柔软的触感,不由道:“陛下的头发真美,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头发。”
司马淳斜靠在塌上,手撑下巴,正在看地图,闻言抬眸,“这次治理水患,有什么想说的么?”
华世宜端正神色,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陛下想听实话,世宜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司马淳低头笑道:“金朝笏都赐给了你,难道是要你阿谀奉承来的么?”
华世宜已经编好了辫子,腾出手用发扣扣好,长长的辫子垂在了司马淳腰间,倒显得这个人间帝王,有了一丝人情味。“陛下是想问,当今朝局有何弊端?”
司马淳默认,华世宜轻声道:“时移世易,先帝的治国之策,已经不适于现在了。”
司马淳凝眸,“你知道你这话,说出去,可是要砍头的。”
“若是为国计民生,却知而不言,那才是对先帝的不敬,对陛下的不忠,要砍我的头,臣是不服气的。”
华世宜提起朝局,每每都是眼睛发亮的。司马淳嘴角一勾,“说来听听。”
“先帝创业初期,百废待兴,仰仗商人,又抑制商人,此乃遗留下来的最大弊端,若依我看,如今我大楚应该以皇权至上,将盐田私有化,统一货币,由国家掌管民生命脉。”
这话,是说道司马淳心坎里去了的,但她面上波澜不惊,“继续。”
“其二,先帝临朝时,凡事以守为先,想做而不敢做,仰他人鼻息,但先帝已经尽自己所能,废除苛捐杂税,禁止酷刑,废除了强大的番邦势力,自身节俭,先帝一切都以百姓为先,陛下承先帝遗训,仁爱有方,这才是天下之幸。只是陛下,臣觉得,因循守旧,一切听任自然,国策不会长久。”
“为何?”
“沿用祖训,下面的蛀虫就会找漏洞,光往那些缝隙钻,时间一长,大树的根基就毁了,朝堂不稳,人心不定,各自心怀鬼胎,以公谋私,何来为民为天下?最后都仗着陛下的仁爱成了吸食百姓血肉而活,所以改国策,刻不容缓。”
“接着说。”
司马淳已经坐了起来。“三,朝廷吏治先是通过科举选人,然后再按照科举贵贱,资历深浅排列官位,每每在这个地方还没熟悉,就开始频繁的调动官员,也没有认真的去考核过官员们的政绩,那就很可能任由那些地方官员胡编乱造,欺上瞒下,结党营私,杜绝买官卖官,这样,才不会使一个好官明珠蒙尘,一个贪官身居要位,从根本上,斩断了这些官员们藐视朝廷法度的可能。”
华世宜一说起这些来,口若悬河,几乎没个停顿,她略思考了一下,继续道:“这次水患,臣最大的感慨就是莫过于明明可以挽回的错误,却造成了国家那么大的损失,臣心痛,亦替陛下心寒,治吏之策,只能即刻执行,所谓天灾万万不及人祸所带来的伤痛,若君臣一心,齐心治国,何愁没有万代昌平?要烂,向来都是从骨子里头烂起来的,要治,自然就得连根拔起。”
华世宜毕竟只料理了临川水患一件事,却能以小窥大,说出那么多的朝臣弊端来,司马淳点头微笑,“爱卿的确有治国之能,朕心甚慰。”
华世宜一愣,“臣万不敢当陛下这句话。”
她忙把梳子放在了妆台上,却一不小心将妆台上的锦盒扫了下来,那锦盒年代久远,上面的漆都有些斑驳,此刻落在柔软的软垫上,应声开启,露出了一枚金锁片来。华世宜眼睛亮起,下一刻,司马淳的衣袖挡住了华世宜的视线。“关于你的传言,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华世宜收起了刚才飘飞的心思,垂着头苦思冥想,过了会,她才郑重的磕头道:“臣请陛下准许臣主办琅萱郡主大婚事宜,务必给郡主一个盛世婚仪。”
抑制流言,必须自己身入流言,陛下要一个说法,她只能给个说法,她若对郡马爷有半分没忘却的心思,就不会亲自恳求陛下主办郡主的婚事,这一是向陛下表明心意,自己对郡马爷并无情意,二便是君臣有别,她至始至终都没想过挑衅郡主,她为卑,郡主为尊。司马淳其实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一个是她刚提拔上来的近臣,绝对不能被流言所毁,她点点头,“那便交给你办吧,要让郡主满意。”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