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子突然一震,仿佛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又看不清,便起身走了过来,待看清楚是世宜后,华慈忙握住了她的手,“孩子,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华世宜借着幽暗的光,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知道他经常去坝上辛苦,逐渐消瘦,可是没料到入狱的这短短几天,他竟然瘦的仿佛都快脱形了。“爹,你怎么这样了。”
“世宜,你先告诉我,是谁放你进来的?良洲?”
“不是,他们不让我进来,我让承彦哥哥偷偷带我来的,爹,你先告诉我,你的罪名是什么?朝廷不能无缘无故抓你啊。”
“他们在查账本,说我贪污。”
华慈说罢,不由捶腿,“我为人做官两袖清风,除却朝廷俸禄,连好一点的首饰都买不起给你和清如,我贪污?”
“爹,那你觉得,是谁污蔑了你?”
华世宜深思清明,立刻回过味来。“我不知道,我确实是因为兴修水利得罪了不少人。”
“爹,我不懂,之前引渠的法子,就算遇上大雨,堤坝也不会烂成这样,到底是什么缘故会突然崩溃?”
“我是真的不知道,按照道理,是不会有问题的,可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错?”
华慈一问三不知,华世宜竟然有种只能听天由命的感觉。“家里怎么样了?清如呢?你一个人深夜前来,他们可知道?”
华慈拉着华世宜的手,双目浑浊,看起来落魄又可怜。华世宜看着他,几乎已经想象不到爹爹年轻时候的样子了。她哽咽道:“家中有舅母坐镇,一切安好,爹爹不要操心。”
“我如何不操心,你舅母身子骨不好,是我没用,一直以来当官都当不好,让你跟你姐姐吃苦,若你阿翁还在,一定后悔把你娘嫁给我,让她含冤而死。”
华慈一说到这,泪已流满面。华世宜咬唇,“爹,娘走了很久了,阿翁不怪你,娘也不怪你的,世宜长大了,可以照顾姐姐,可以照顾家里人,还有鸿熙呢,我们师家还有男丁啊,你不要担心那么多,只要您没做的事情,一定会有人查清楚的。”
华慈摇头,“听天由命,世宜,此事你爹爹没有把握能出去。”
“不会的,爹,阿翁说过,天理正道,咱们没做过的事情,就算死,也是堂堂正正,挺直了脊背,宁折不弯,断然没有含冤不伸的道理。”
华世宜的手从木栏杆的缝隙中伸进去,小心的擦去华慈脸上的泪光,小时候,爹爹就是这么替她擦眼泪的,告诉她不哭,现在的爹爹老了,该是她保护爹爹的时候了。华慈看着她,欣慰笑着,“你阿翁说的话,都是对的,咱们的世宜长大了,爹爹看着开心。”
华世宜破涕为笑,“爹爹哭起来可丑了,可不要再哭了,娘见了会心疼。”
华慈自己拿着脏乱的袖口抹了眼泪,“不哭,爹不哭,爹还要出去吃你们做的鲥鱼呢。”
“世宜,快走吧,等会牢头回来,我们就走不掉了。”
喻承彦在外头唤道。华慈闻言,忙推了她一把,“快回家去,住你舅母那,不管我有没有事,你都要照顾好你姐姐和自己,别管我,听到没有?”
华世宜怔怔点头,随后便轻声道:“爹爹,我怕。”
“世宜不怕,世宜从小就勇敢,你要照顾姐姐,照顾自己。”
回去的马车上,华世宜一直看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什么,喻承彦想了想,抚上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世宜,伯父没做过的事情,朝廷一定会给个公道,你放心。”
华世宜默默将手抽了出来,喻承彦浑然不在意。“今晚多谢你,但我实在心里太乱了,你早点回去吧。”
“你有什么话,尽管让鸿熙传给我。”
喻承彦盯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华世宜没回应,等到家的时候,师鸿熙果然敞开门等着她,他低头见她眼睛红红的,将她揽在身后,对喻承彦道:“多谢。”
“应该的,我回家去了,你帮我照顾好她。”
师鸿熙默默咀嚼了他那句话,冷漠一笑,喻承彦也看不真切,他只盯着华世宜了,看了两眼后,绕过前门,大概是从后门进去。“他走了。”
师鸿熙清冷道。“嗯,我们回家吧。”
“你哭了?姑丈怎么说?”
师鸿熙带着她进门,顺便把大门关上。“他说是贪污,肯定是有人诬告我爹,他一个县令,拿来当替罪羊,再好不过。”
师鸿熙蹙眉,“如此这般,那的确棘手,这些年,祖父的学生也都不曾来往了,我们根本求告无门。”
华世宜咬唇,“我知道,我爹让我回家等消息,我觉得,他内心是绝望的,鸿熙,我娘已经被冤死了,我不希望我爹,再被冤死。”
“先回去吧,总会有个公断。”
师鸿熙望着她明明悲伤却还要假装坚毅的脸,轻声道。“我担心。”
“你担心有什么用?华世宜,打起你的精神来,如果姑丈真的被判了贪污,你和清如姐,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那我就去盛京,总有一个官能给我爹一个交代。”
华世宜抬起头,看着师鸿熙,她这样梗着脖子跟他吵,师鸿熙心里才觉得舒坦些,有心情吵,起码没那么脆弱,毕竟哭哭啼啼的女人,家里有一个就够了,他们这种没落家族,最不需要的就是眼泪。他张开怀抱,“想哭就在这,我的怀抱借你。”
华世宜看着他,突然哭笑不得,随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她望着廊檐下在风中摇曳的灯笼,哀伤道:“鸿熙……咱们若长不大,还跟小时候那样,该多好啊。”
师鸿熙拍了拍她的肩膀,“祖父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上朝堂了,华世宜,你要像你小时候那样骄傲,知道么?”
她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埋在他的胸前,压抑的哭泣着,她知道的,她知道鸿熙小时候是羡慕她的,可是他那样的好,比任何时候,都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