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珏侧过头来,就发现在自己。一不留神的时候,宁雨宣竟然将那一盅江南梅子酒喝了大半了,再去看她脸,已经覆了一层浅薄的红晕于其上了,景珏只是笑了笑,又给她倒了半盏,“这梅子酒是苏城的特色,你该多喝些。”
宁雨宣只看他一眼,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但还是从她手上接过酒来,随后轻抿了几口,就将梅子酒喝了干净酸甜可口又带着浅浅清香,煞是美味。只是这几小口喝完之后,她的双眸已经渐渐迷离,整个人都有了些醉意。犹记得看到宁雨宣喝醉,还是她初嫁给自己的时候,那年中秋晚宴之上,她误喝了酒,略有些迷糊的模样,卸下了平日里清冷的外表,很是可爱。好像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宁雨宣醉酒的模样了。晚宴已经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外面欢声笑语一片,酒香也是醉人,觥筹交错,烛影人影幢幢,等这一次热闹过后,就是他们进攻冯都的时候了。思及此,景珏一口饮下酒樽中的烈酒,即将得到的,不仅是为宁雨宣报仇的快意,还有他得到天下江山的一腔热血雄心。府邸中的人渐渐散去,除了住在府中的人,其他的都已经离了府。景珏正要扶着半醉半醒的宁雨宣回小院的时候,那边秦风突然过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闻言之后的景珏眉头微蹙,便唤来了楚楚,“你将皇后送回去歇着,朕待会就过去。”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待景珏走到书房外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两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袭灰褐色僧袍,双手合十,一手挂着佛珠不停转动,一双眸子闭着,嘴中只念念有词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个僧人没人认识,但是他旁边立着一个年轻男子,穿着湛蓝锦衫,恰是是大家都认识的,曾经的千机阁阁主,如今的西狄王的亲弟弟,安王孟千机。本该还有段时日才能到达的,结果他们二人一路日夜不休,在刚刚才到了地方。两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之色,可见一路上没有怎么歇息的。景珏上前,拍了拍孟千机的肩膀,道:“这次又是多谢你了,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先带着……这位国师先去休息,等休整好了之后,再去谈要事也不迟。”
尽管这人已经是到了,可景珏的态度倒让他们摸不清了,上个月不是还气着皇后娘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现在又不急着叫她恢复记忆了?孟千机也是与别人一样的诱惑,他在接到裴少炎送来的书信之时,也是大吃一惊,这都大半年的时间了,可是他才知道,因着他借出了佛骨舍利,后来弄出来这么多琐事。要不是他再三恳求西狄王,答应了日后会继承西狄王位,西狄王也不会同意让他带着国师来苏城。要说这西狄的国师,其法号为青玄,按照辈分来说,他算得上是慧来大师的师叔,只是后来慧来大师的师傅来了中原宣扬佛法便和师祖那边脱离了联系。青玄看着年轻,那是因为他是他们这一辈最小拜师的,但是也是佛法参悟得最深最透彻的。西狄人最是崇尚佛法,孟千机能将青玄带出来,也是着实不易的。景珏在了解了情况之后,只看着他道:“若是青玄大师能治好这失忆症,朕自是感激不尽了,若是不能,那也无事。”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大概是习惯了,他也并没有很在意宁雨宣失去的那份记忆了。青玄大师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在屋檐烛火之下,众人这才看见,这位青玄大师的瞳孔,竟然跟猫似的,眸子里竟然透着碧绿的颜色,他竟然还有北戎一族的血统,这样想着,景珏不由得眸子一凛,变得寒冷起来。若是说孟千机请来的不管是什么人,景珏都不会有什么意见,可是这青玄是北戎人,。他们谁都没忘,七八年前,正是景珏带着幽城大军,将被北戎一族颠覆的事情。那件事,被景国人当做至高无上的荣耀,记在了史册当中。可是对于尚存的北戎人,这些都是不可磨灭的残酷历史。景珏立即对孟千机道:“如果你是想让这人来给宣儿治失忆症,那大可不必了,安王殿下就请回吧。”
可是回答他话的不是孟千机,而是那个拥有着一双特殊的碧绿眸子的青玄,他俯首作揖,随后就道:“其实吾知晓皇上您担心着什么,其实大可不必,在吾心中,没有国域之分,”这人眉心有着一点朱砂痣,无形中待了些清贵之感。景珏一生中最厌恶这等人,总以为自己所知道一切,也最喜欢将那一层表面掀开,所有的事情赤裸裸的展现在众人眼前。他的眸子微沉,冷笑起来,“既然你这么了解朕的话,那你说说,眼下朕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
青玄一双碧绿的眼睛,看着虽然诡异,但是却同菩萨一样带着悲悯之色,常闻西狄地域有巍峨雪山,悬崖峭壁之上生长着纯洁之至的雪莲。眼前这人,大概就是像这般了。他微微笑了起来,“皇上即将主宰天下,至亲至爱之人都在身边,在下实在想不到,皇上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话之后,景珏倒是没说什么了,他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对孟千机道:“接下来你就与这位青玄大师住在府中,想待到什么时候便到时候,宣儿的失忆症,若是能治,便给她一治吧,若是没有法子,那便算了。”
他话说完,便将这些琐事交给了秦风和安得子等人。孟千机与青玄都没再说什么了,只目送着他离开。待人已走远,青玄转身看向孟千机,微微颔首,“安王殿下,这人的命格我已经看过了,天下尽归其所有,本就是天子龙命,西狄从此之后,都会臣服其下,大王与你所言,殿下怕是完成不了了。”
景珏当初还是景王爷的时候,就一直戍守西北地域,那西狄从来不敢冒犯,对景国也是一直俯首称臣。但是近来,西狄王已经无法忍受这样屈居人下的日子了,想借着孟千机与景珏之间的关系,解脱西狄是景国附属国的事。所以西狄王也才一直要挟着孟千机,希望他能尽快地接手王位。他不奢望西狄能够扩展疆域,但只希望西狄的子民,日后能够挺直腰板得活着。现在正是半夜时候,圆月时分,北边紫微星光芒大盛,四周星子全都黯淡无光。两人抬头望向天际,那紫微星附近,只有月色柔和,光芒如白绸一般,如练似水,孟千机忽而开口,“那她的命格呢?青玄大师是否能看得出来。”
青玄大师也仰望今晚天色,最后却只是无声叹气,“你所说的那人,本就不属于这里,慧来没能看到的,我也是无能为力,只有一点,天上星子众多,既然她已经来了这么久,必有一颗,已经成了她的命星了。”
想来这世上,应当没有人有能力,能看得出来自异世的人的命星了。秦风站在一边,并没有听清两人在说着什么,只是想着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他上前两步,“还请安王殿下与青玄大师与在下来,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住处了。”
再说景珏这边,他回到小院的时候,宁雨宣已经被楚楚服侍着歇下了,大概是这酒劲儿渐渐猛了,她只穿着中衣,屋子中的冰釜里凉意丝丝缕缕缠绕着,但她好似身体内藏着一团火一样难以熄灭。景珏一走进里间,就看见宁雨宣睡得不大舒服,又拿了凉水湿了帕子给她擦拭了一下,做完这些,他再也没有其他动作。想到今晚忽然出现的那位青玄大师,他又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白云寺里的慧来。一念去,一念留,或是一念生,一念死,佛家常常这些来说。生死尚可言表,但是去或留呢,现在来看,还是难以定论的。他就坐在床榻边,看着宁雨宣还有些绯红的脸颊,因为有了一遍凉水的擦拭,她已经觉得舒服多了,如今已经安眠。双眸浅浅闭着,将那两抹清澈透亮给遮挡住,樱唇微微张开,吐露着呼吸。这时候,景珏却没什么旖旎心思,他轻轻握住她的柔荑,什么话都没说。或许这一次,是真的释怀了,没什么可别扭的了。只要他们一家四口人,都好好地待在一处,即使这一次败了,大不了回临都去,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更深露重,有人一夜安稳熟睡,也有人彻夜难眠。高耸阁楼之上,有一黑影静静地看着那片灯火通明渐渐消散而去,而这里,好似至始至终,都是被人遗忘的地方。旁处灯火渐渐隐灭,而这里,却始终阴暗。明月高楼,那人身形落寞,所有孤寂清冷最终化作长叹一声,他转身回屋,或许是时候,该提出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