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这四个字,就将他这些年来所做的,所想的,一概打进了阴暗不见天日的水牢里似的。这种心理,大概就是一个孩子,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想要讨好的人,结果对方完全没有兴趣,还把那些东西丢在一边,告诉他,这不是你该玩的。闻人秋冷笑了起来,面带嘲讽,“呵呵,如今冯白祁被抓起来了,你就要赶我走了?”
现在的他,就像是竖着刺的刺猬,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就要拿刺戳着那人,尽管那人,是他深爱至今的,反而有时候,最能伤害人的,就是那些最亲近的。他语气太过不善,宁雨宣转身,就看见他的神情,“闻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能明白我的,”她来到这异世,本是孑然一身,而后认识了景珏,又认识了与她有着生死之交的闻人秋,于她最重要的两人,也就他们了,她不想弄的不欢而散的地步。比起景珏来,闻人秋是个喜欢自在的人,在宁雨宣面前,他也不会伪装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从东瀛回来之后,你就急着回临都,这里有你的丈夫,你的孩子,我与你又是什么关系,”他自嘲道:“顶多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师兄罢了。”
在她面前,闻人秋以前就算是再不快也不会发脾气,而现在的他,大概心底是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时间不剩多少了。从最初相识,他三番四次找上她就是个错误,痛苦不堪,沉溺在泥沼,他压抑得太久了。这股怒火不是没有来由的,宁雨宣知道,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承受这份情,为了偿还,她远去东瀛五年,而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他死心,唯有远离。“闻人,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将你当做我的亲人,可再好的关系,你总要有你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没错,宁雨宣的话最是有理,她什么错也没有,她甚至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抛下自己的孩子五年,是他自己在无故发脾气,他只不过是气自己,非要钻进这个死胡同里,他神情渐渐冷漠,琥珀眸子也黯淡下去,“对,这是我自己的生活,所以我再做什么,也与你无关,”他将这四个字又还了回去。他这话,分明是没有将宁雨宣刚才所说的听进去。宁雨宣无奈,“闻人……”才叫了声名字,闻人秋就又将她打断,“你不用再说了,事已至此,我总该弄明白这裴少炎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他冷眼看向她,“既然冯白祁已经被抓,后面就是你们的事了,我也就不去宫里凑热闹,你要是找我,就去桂花巷子吧。”
他说完这话,不等宁雨宣什么反应,就朝外走去,却在一转身的瞬间,看见了门口不知何时站着的景珏和红杏。是他情绪所致,才没发现这两人的出现。不过,他也只是脚步顿了顿,随后当两人不曾存在,走了出去。红杏见状,只微微朝景珏和宁雨宣福了福身,就紧随着闻人秋上去。这边景珏脸色倒是淡然,若是搁在以前,看见两人在一间屋子里谈话,必定要醋意横飞,可他若无其事,迈步进了屋内,在宁雨宣面前站定,墨眸漆黑,流露出缱绻温柔。宁雨宣不知他是何意,又怕他生气,最后惹得两人像之前那样不欢而散,她张口就要解释。只是话没有吐露出一个字来,就叫景珏伸出了食指,按在了她的嘴唇上,“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我刚才都听见了。”
他动作有些暧昧了,宁雨宣脸色微红,握着他的手放了下去,问他:“景兰找你是做什么?”
景珏反手将她柔荑握在掌心,原本凌厉的五官也因着她而柔和了下来,只不过在谈及景兰时,眼中闪过一抹嗤笑,“她无非就是想借着与我父皇的关系讨扰罢了,若是我的想法,定是不能宽恕她的,你怎么想?”
屋子里许久没有人进来,阳光照进来,还能看见空气里弥漫着的灰尘,景珏牵着她走到后院里,凉风习习,倒是舒服惬意。景珏这是将处置景兰的权利交到了她的手上,宁雨宣仰头看着缝隙间略微刺眼的光线,眼前除了青色黛瓦,便是绿得明媚的枫叶,“她毕竟是长公主,就算不看身份,若是随意处置了她,与她交好的那些老臣们也不会答应的,况且现在谢昭庭在明城做太守,算有些功绩的,我看倒不如这样,暂且将她禁足在长公主府中,等谢昭庭将手头上的事做完,你就诏他回京,封他个爵位,将长公主与他一起送去别的城去,也省得她继续在临都掀起风雨。”
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在赏赐他们母子二人的,不过景兰这些年混迹于临都贵妇之中,人脉关系谁都比不得的,若是能轻易动了,也就不会有今天这番事了,将人送走倒是个好法子。景珏眉眼舒展开来,“好,就按照你所说的做。”
白日里的南雀街上,总是热闹非凡的,再加上现在又是日暮时分,暑气散了大半,许多人都选在这个时辰上街采买。闻人秋在街上晃荡了许久,后面有人跟着他,他是知道的,却不想旁人惹到自己,于是一直与那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他心情抑郁,脸色阴沉着走过人群。红杏从出了大理寺,就一直跟着闻人秋的后头,他与宁雨宣的对话,听见的不只是景珏,还有她。而她也知道闻人秋此刻心情不好,她贸然上前,只会惹得他心烦,当时在屋子里,她看着闻人秋注视宁雨宣背影的眼神,那种求而不得,没有人比她更会懂,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继续跟着,若是以后找不到他人了,她就再难去找到周云的下落了。前面的闻人秋忽然转了个弯,红杏怕跟丢了,急忙跟了上去,却见他是走进了一家酒馆,他整个人半边身子都懒散地倚在那柜子上,丢了枚银锭子,叫掌柜的给他打了两壶酒,就转头看着跟上来的红杏。以往他琥珀眸子里都是清浅的笑意,而此刻却似乎是蕴藏着寒风凌冽,冷得不像话,就直直地看着红杏,红杏没留意,就直直地撞进了那双眼睛里去,直接愣在了原地,半句话都说不出口。闻人秋只说了句,“你别跟着我了,你想要的答案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劝你别再想了,那人心里没你,你再怎么掏心掏肺,也是于事无补的,”这话不知到底是说给红杏听的,还是他自己听的,说完他就转过了头去,不再理会她。红杏的脸白了几分,只站在原地没有动。闻人秋又长得好看,来往的人都看着热闹,以为这姑娘是被人家公子拒绝了,才失魂落魄的。那边掌柜的打好了酒,闻人秋提着两壶酒,走到酒馆门口,看了眼还没走的红杏,随后就绕过她,往桂花巷子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身后又传来了那姑娘的脚步声,他再也没回头。此刻虽是盛夏时候,但过早盛开的银桂已经结了花苞,藏在绿叶当中,散发着浅淡幽香。闻人秋边走边喝着酒,思绪很快就飞到了六七年前的时候,印象中的那个女子穿着夺目的紫衣,虽然戴着人皮面具,却掩盖不了她清水一样的眸子,他与他一道走在这里,青石板的路径,至今未曾变过,终究物是人非,他仰头,又灌了一大口烈酒。曾经,莫潇湘告诉过他,要想忘却尘世上的三千烦恼,就该喝酒,一醉解千愁,他估摸着那掌柜的给他卖了假的酒,喝了大半壶,却是越喝越清醒了,走到巷子深处,他在留给宁雨宣的那处宅子门口停了会,就走到了自家的门口。心中也愈发冷漠,他送了钥匙给她,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去过这间宅子,常常午夜梦回的场景,从没有成真过。他走进自己家院子,转身正要关上门,就被人挡住,他冷眼看着门外的红杏,“要说的,我刚才在街上都与你说了,你继续跟来做什么?”
红杏脸色也不好看,一是因为闻人秋说的那些打击他的话,二是因为这个人的不守承诺,眼前的人浑身都是酒味,但眼睛依旧是清亮的,“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你只用告诉我你有没有找到他的消息。”
不曾想,闻人秋竟然遇上了个比自己还执拗的人,他竟然笑了起来,“你想要的答案?你以为你想要怎么样的答案,老天爷就会给你什么样的答案了吗?小姑娘,别太天真了。”
闻人秋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这不是让红杏恼火的地方,她恼火的是闻人秋竟叫她小姑娘,这样的称呼,总让她有种自己被蔑视的意思夹杂其中,她手中猛然用力,就将快要关上的门打开,闻人秋一时不查,差点跌倒在地。“我说你……”红杏只冷冷看着他,说道:“之前在大理寺的时候,你答应过我帮我找到的,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否则等不到明天,江湖上就要有你的传言了。”
她竟然威胁自己?闻人秋被她这么一番打岔,早就忘了伤春悲秋了,他先是惊讶,看着故作高冷的小姑娘板着脸,只觉得想笑,他也没有叫错,他如今二十七八的年纪,而红杏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模样,“那好,你陪我喝酒,我再告诉你周云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