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珏旁观者当得够了,出来打着圆场,“两位都是我景国的肱骨之臣,不论现在是否还身在朝野,朕心中都有感激。不过李首辅既是来探望老将军的,朕也不便在此多留了,就先回宫了。”
他起身,打算找人去叫宁雨宣回去。李信能如此急匆匆地来了几十年都没路过的赫连府,今日恐怕也是冲着他才来的,只是按照他那足不出户的性子,倒是不知道,是谁这么快地,将消息透露给他了。他嘴角勾着一抹笑,却叫人看不明白他的情绪。景珏这话说的,李信诚惶诚恐,忙道:“皇上这是哪里的话,是微臣来得突然,扰了皇上的雅兴了,”他心中纠结万分,不知要怎么开口,才能将话题直接切入景珏今日来找赫连父子的目的。赫连峰眸子微眯着,凭什么这李信一来,皇上就得走,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但也不好在景珏面前将李信直接哄走,他转过来挽留景珏,“皇上,这才刚用过午膳,还是多留一会吧,娘娘现在还在与云荷聊着,怕是一时半会舍不得走了。”
景珏莞尔一笑,又坐了下来,看了眼李信,才说道:“皇后很早之前,就求着朕要出宫来看看将军夫人,好不容易今日得了这个准,她们女人家没个一天两天的,怕是聊不完的。”
李信得了他的那个眼神,神情讪讪,但还是想着景兰上午与自己说的那些话,他知道景珏对自己的监视,景兰来找自己的事情,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的,但是李信一想到自己心疼的孙女现在的境况,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八字胡撇下,又用手捋了捋,声音有些苍老,“皇上来赫连府,微臣还以为,是皇上要与将军商量攻打冯国的事情呢。”
在场的几人中,除了景珏,赫连峰及赫连邵脸色剧变,赫连邵顿时有些沉不住气,想要站起来,赫连峰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有皇上在这里,他们可不能失了分寸,赫连峰“哈哈”笑着,对李信道:“果然是年纪大了,就眼瞎耳背了,李大人,你这话是在哪里听来的?这冯国使臣还留在临都呢,”他声音故意低了下来,“要是大人您偏听了这些谣言,伤了两国的和气,那后果可不是你的担当得起的啊。”
李信才不会去听赫连峰的话,他朝着景珏拱了拱手,“皇上,微臣知道这话不应该说出来,但是眼下您应该明白,朝冯国开战,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啊。”
景珏静静听着他说的话,又端起案几上茶水品了起来,见李信急得一张老脸都是通红,他轻轻笑了声,“李首辅这是何意啊?朕可没说与赫连将军谈了开战的事情,自你进来的时候,朕就已经说了,是来小聚的,难不成?你还要怀疑朕的话吗?”
他慢慢收起脸上淡淡的笑,神情凝重,“要不要朕将当时在场的人都给你找来,你好亲自问问,也再确认一遍?”
李信那花白胡子一抖,在景珏无形中的压力下,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他刚才一句句带着千钧重的力道,压在自己的背上,但他依旧挺直了腰背,“微臣知道这般失礼了,但皇上若是想发兵冯国,还请告知内阁的几位臣子,不然,皇上当初废了丞相又另立内阁的意义何在?”
若是说他之前还有所猜测,对于景珏来将军府的目的,但刚才赫连邵对反应已经向自己表明了一切。可皇上不愿意承认,他总不能硬说他就是这个意思,好在眼下南边正是汛期雨季,想要打仗现在也掏不出银子来,有这件事情拦着,想必出兵冯国的时间该会推迟些。景珏哪里不知道这些个老狐狸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他冷哼了一声,“朕念及李首辅年纪大了,所以特意将事情分了下去,怎么李首辅是觉得自己闲了吗?最近户部工部事情众多,你倒是可以多去看看。”
李信只垂着头不说话,他今日是冲动了一些,却并不后悔。他在心中暗道,他身为景国首辅大臣,来此的原因,并不是被长公主的话所激,而是他身为首辅大臣的职责,国家安定下来才不久,景珏本就是出身战场,为人嗜战,这样下去,迟早会坏了国祚的。这么一直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景珏看着李信挺得笔直的背,神情也并未缓和下来,只替着赫连峰赶着这位不速之客,“你今日既是来探望老将军的,就不多说其他的事情了,你若是有什么谏言,该写封奏章呈上来才是。”
他也是今日才发现,李信竟然如此高估自己这个首辅大臣的位置,权臣一直都身处高位,却不做实事,但除去所有权臣并不是易事,自古以来,哪个皇帝身边没个位高权重的,以此来制衡朝堂,而他想要改变这一切,就找了李信来充当这内阁首辅,平日里他也不多说什么,可是今日……等景珏想完了这一切,李信已经离开了赫连府了,景珏也没打算继续待下去,他今日出宫,是故意让秦风赶着马车的。果然,就有鱼忍不住出来冒泡了。他一面差了人去后院里叫宁雨宣,一面拍着赫连邵的肩膀,“你们也看见了,如今朕能信得过的人,你们赫连家算是一家,还有的,就是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接下来,一切都要靠你们了。”
赫连家一直对皇族都是忠心耿耿,景珏对此也毫不怀疑。赫连邵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目光沉着,“皇上放心,你说的之前,微臣都记着,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
时间过得极快,从吃完午膳到现在,已经快要是落日余晖的时候了,宁雨宣尚不知道午后李信过来的事情。走的时候,她还是一脸淡然神色,没有理会景珏,江云荷之前开导自己的,她不是不能理解,却暂且还没有办法接受。秦风自将闻人秋送进了宫里之后,将他丢给了安得子,自己又驾着马车在赫连府外等着自家主子,日光带了浅淡的金箔色泽,天气还是闷热的,暑气未减,马车内一直备着冰,倒是比外面舒服多了。回皇宫的路上,秦风驾着马车走了一条小道。景珏微微抬起眼帘,看她依旧同往常一样,总是望着外面,经过僻静的巷子,他没办法理解,外面那些随处可见的东西,究竟有什么可看的,她这分明就是不想面对自己。在宁雨宣面前,向来傲气凌神的他,竟也变得有些自卑,于她而言,自己总不能成为那个最重要的,尤其是在闻人秋又出现之后,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而宁雨宣,犹自望着外面青石板的巷子出神,余晖自西边斜斜地撒在地上,半明半灭,景珏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她也过不去心底里的那道坎,没办法先低下头来,胸口似憋了一团闷气,连呼吸都难受极了。马车照例停在了乾坤殿门口,经历了一路上的沉默寡言,景珏再也承受不了她这样的冷待,想着待会用晚膳的时候,只单独他们两人,他态度好些,两人也就回到了原来的那样了。只是他这般简单的希冀,很快就让人打破,宁雨宣先下了马车,景珏紧随其后,正吩咐着迎来的安得子,晚上备些宣儿喜欢吃的饭菜,正说着,却听见了一个令人恼火的声音闻人秋在这里守了一天了,看到马车回来,立即从宫门的门槛上站了起来,当做没有看见宁雨宣身后的那个人,只对着宁雨宣道:“你回来得可真迟啊,叫我等了这么久。”
宁雨宣本是想着他既然住在了宫里,以后也有的是时间找他聊聊,但是见江云荷的机会却少,她正要解释。云月穿着一身绯色小对襟裙,愣头愣脑地跑了出来,不是找自己的父皇,而是拽着闻人秋的衣摆,脆生生地道:“闻人叔叔,你还没教我怎么用玉蝴蝶呢。”
小云月手中抓着一样东西,景珏随声音看过去,只见云月手中握着的,是她从小就佩戴的一枚玉蝴蝶,只听见宁雨宣对那闻人秋说道:“这玉蝴蝶你当初让我给她,却没教怎么用的,到现在都没派上用场。”
好!很好!原来那玉蝴蝶,竟然是闻人秋送来的,当初她离开云月的时候,只留下了几样东西,其中有一样,竟然是闻人秋的。他紧紧咬着自己的后槽牙,唯恐克制不住满身戾气伤了人。安得子只感觉自己的主子浑身阴翳,他离得最近,心中惧怕不已,只在心中祈祷,皇后您可少说些吧,再与那男子聊下去的话,可就要出人命了。他如是想着,旁边的景珏忽然一眼不发,转身朝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安得子“哎呦”了一声,连忙迈着步子小跑着跟了过去,这都是什么事儿哎。那边宁雨宣感知到这边的动静,等回过头来看,只见景珏的脚步极快,没一会便转身绕过了那片花林,身影消失不见。她顿时眼中光芒暗淡了下去,心中那股烦闷之气更盛,想追上去,可步子好像被什么钉住了似的,一步都迈不开。闻人秋安抚好了云月,随宁雨宣视线看了眼那条已无人影的小径,心中百感交集,大概是这样的情绪时常出现,他已经有些习惯。他忽然出声道:“他这是吃醋了?”
夜色已经侵袭了广袤无垠天空,凉风习习,卷去了许多暑气。宁雨宣将一缕散开的青丝别在耳后,只笑了笑,“不用管他,政事繁忙,他也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