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珏想着昨晚宁雨宣对自己所说的,云月的小手在他的脸上胡乱抓着,他也没怎么在意,回答道:“比起云月吃的那些点心,父皇更喜欢你和母后做的茶叶糕,”他伸手给宁雨宣盖好了锦被,“云月若是原因的话,今天还给父皇做好不好?”
小孩子正是喜欢表现自己的时候,立即兴奋地连连点头,又翻着身要从景珏身上下来。眼看着宁雨宣被扰得快要醒来,景珏一把抓住她的小身板,将她安顿好了之后,景珏也睡不着,时辰尚早,他起身想着去军营中看看。洗漱之后没来得及用早膳,景珏便出了院子,倒是在看到院门外面站着的一个人时,他眉眼顿时沉了下来,却也停驻了脚步,语气不冷不热地问道:“不经通传便守在这里,你的规矩如今去哪了?”
秦风站在门前不知有多长时间,但看他绯色官袍上都被露水浸的湿透,景珏不自觉地蹙着眉。秦风的脸色还很是苍白,他的伤并未痊愈,他甚至能感受到伤口有血迹渗出,濡湿了中衣。他低着头,向景珏请罪,“皇上,是属下逾矩了,还请皇上责罚。”
景珏仍是没什么情绪,但说话间似有嘲讽,“你逾矩的还算少吗?”
他跨着步子往外走着,路边香樟桂树依旧青翠欲滴,秦风亦跟在他的身后像往常一样,“你倒是说说,一早来找朕,所谓何事?”
秦风在后面低着头,清晨的秋阳没什么暖意,细碎的光芒洒在石径上,“属下是来向皇上请罪,关于那晚......”他甚是羞愧,后面的话也说不出口来了。景珏心中算了一算,秦风跟在自己的身后,也有了十几年的时间了,他是什么样的性子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那晚的事情,朕不想再提,往后谁也不准再提,”眼前就是太守府门了,门外已经有小厮备好了马。他转身面朝着秦风,“你莫不是因为朕没有见你,所以心中对朕有所不满?”
这样的帽子扣了下来,秦风心中“咯噔”一下,又慌忙俯身,“回皇上,属下绝对没有这样想,属下对您忠心耿耿,望皇上明鉴。”
景珏的眸光渐渐深沉,说道:“既然没有不满,又为何不好好养伤?现在平定叛乱正是棘手的时候,你想称病躲避,可以与朕直说,朕现在就找人送你回临都。”
秦风心中是又惊又喜,果然娘娘说的没有错,他眉眼渐渐展露喜意,忙又俯身,“多谢皇上体谅,属下一直尽快养好伤,继续为皇上效力。”
景珏伸手托住他的胳膊,止了他俯身的动作,“既是想要养伤,就不必再行这些虚礼了。”
不等秦风再说什么,他迈开步子,出了府去。追影一路疾驰,带着景珏经过了秦淮河,往了城墙处军营而去,身后跟着一众亲卫。刚进了主军帐篷中,外面的守将就进来通传,说是岑统领要面圣。景珏将将喝了一口茶,没来得及坐下,就叫他进来。岑尤着一身赤色铁甲,脸上带着舒朗的笑意,将手中的折子呈给了景珏,“皇上,这是卑职昨夜熬夜写出来的计划,结合了前些日子在宿城打探的情报,皇上看看也有什么不妥之处,卑职好拿回去再改改。”
他心里想着,前些天在宿城内逗留了许多天,真不是白待的,叛军绝对不会知晓,他现在都能将宿城的防御工事全都默下来。再加上叛军都是从阳城而来的,以前多与冯国打过仗的,擅长水战,若是没了火药的威力,绝对是敌不过他们这些北军的。景珏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将折子看了一遍,心中又感激了一遍宁雨宣,岑尤的将帅之才他最了解不过,若没有宁雨宣的写信相邀,只怕这场战还要再曲折些。他将折子合上,“甚好,无什么可改动的地方。”
他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岑尤。岑尤也不扭捏,直接接过茶水来,一饮而尽,喝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就如同喝了烈酒一般,他“嘿嘿”笑着,问道:“那卑职就等着赫连将军送来阳城的情报了,等着皇上您一声令下,卑职便带着虎骑军替皇上征战沙场。”
他这番话说的敞亮,似乎是之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一样,没有一丝隔阂。景珏心中微动,出声问道:“当年的事情,你不怪朕吗?现在还这样帮着朕?”
岑尤闻言,起先是一怔,随后怅然起来,“皇上是了解我老岑的为人的,说不怪是不可能的,可卑职不能忘了曾经与皇上您并肩征战沙场时的情分,”他眉眼垂下,接着道:“说句以下犯上的话,这景国江山也是卑职陪着皇上打下来的,卑职也不愿见它满目疮痍,百姓民不聊生。”
他为人豁达,不喜说奉承的话,文官的那些弯弯绕绕的,他最觉得头疼,倒不如将心底里话说个明白,谁都舒心。景珏拍了拍他的肩膀,“等这次叛乱结束,你就随着朕一起回临都吧,继续做你虎骑军统领,顺便将家中的人都接回来,总不能一直种田,埋没你的才干。”
岑尤的眼睛笑着眯成了一条缝,回应道:“这话不用皇上您说,我妹子可是在来信中都已经承诺了卑职的,您就算不说,等回到临都,卑职也要拿着信去找您的。”
景珏倒是有些错愕,随后哑然失笑,以宣儿才能,不是个男子,否则定能入朝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作为了,运筹帷幄起来,比起他不知好了多少倍。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出来,给了虎骑军,“这是火药的配方,只能用在虎骑军中,不得外传,你且去准备吧。”
他的计划是少不了这个的,岑尤还想着要去一趟太守府去找宁雨宣要一份过来的,景珏的动作倒是挺快,他将信细细折好,藏在了窄袖中,双手抱拳道:“皇上放心,这配方在卑职这里,绝对不会外泄。”
双方都袒露了心声,竟是比之前更为互相信赖,景珏点点头道:“朕放心你,虎骑军的人心都在你这里。只是这些日子,你少去扰了宣儿的清静,朕不想再让她烦忧这些。”
其实这火药配方,自宁雨宣回来之后就准备了一份,比起给景鸿的那份更完善,她到底还因为这件事心中有所愧疚,所以一早就给了景珏。将宁雨宣带到金陵,被景鸿掳去了宿城,已经让景珏对她有了歉意,也甚少与她谈论战乱事情。秋天正是马肥体剽的时候,虎骑军的人正在训练战马,希望在岑尤的带领下,与叛军酣畅地打一仗。岑尤陪着景珏在马场外面巡视着,说到宁雨宣,自那日将她从宿城接回来之后,就不曾见到她了,“不知皇后娘娘现在如何?”
景珏闻言,下一瞬想到的便是今早她睡得香甜的模样,墨眸中闪现过一丝柔意,说道:“她好得很,你也不必忧心。”
岑尤见景珏的神情柔软,他的心也放了下,只是蓦然间,想到那晚的闻人秋,玉笛碧透,说起宁雨宣的时候,也似景珏的这般神情,心中不由得揣测着,闻人秋留在宿城的目的,究竟是为了找景鸿报仇,还是为了救宁雨宣。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希望,那人此时已经带着他师父离开了宿城才好。马场上的将士们见皇上在一边看着,顿时士气高涨,比起之前更是卖力。景珏看着,旁边的人却默不作声,他侧眸问道:“你在想着什么?”
岑尤一时不查,直接想心里话说了出来,“卑职在想闻人秋的事。”
话说出口,他顿觉不对劲,立即抬眸去看景珏的神情,他可记得清楚,上一次在青石镇的时候,若不是有宁雨宣求情,闻人秋只怕是要死在他的手上的。下一刻果然就见景珏眸子一凛。只是出了岑尤意料,景珏也只是眼底神色微变,很快便恢复了往常模样,说道:“若不是他要回南疆的话,朕定要将他请到金陵来,好好道一声谢。”
这话说的岑尤有些不相信,待他仔细查看着景珏的神情,才觉得他说的就是心里话。景珏见他试探的眼神,不由觉得好笑,“说到底,他帮了朕不少忙,送信告知朕冯国与叛军盟约之事,又帮朕救了云月和宣儿,于情于理,都该道谢的不是吗?”
岑尤讪讪地笑着,心中暗自想着,他的眼底到底还是有一丝冷意的,说的话该是有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他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说道:“这闻人秋是皇后的师兄,皇上您若是想要道谢,往后随皇后去南疆探亲,也有的是机会啊。”
他故意提及宁雨宣和闻人秋如今的关系,好看看景珏是不是真的不在意。景珏的那双墨眸带了些浅淡的褐色,在秋阳暖照中,却是幽城的千里冰封,叫人不寒而栗,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说道:“若是宣儿要去南疆,朕必然会带着儿女一道过去,也好叫他一声师叔不是吗?”
岑尤愕然,随后哈哈大笑起来,“皇上此招甚是英明啊。”
带着他和雨宣的孩子过去,叫闻人秋看见他们一家人和睦,也让他歇了那份心思。景珏眼里的冰渐渐融化,始终没有完全消退,若不是岑尤说及此,他都要忘了,她的宣儿竟要叫那个人一声师兄,师兄师妹之间的,又叫他心生芥蒂出来。而此时的宁雨宣,并不知道军中的人正在想着她什么,她正带着云月,在太守府的厨房里,教着云月做其他口味清淡的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