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凯,天凯!”
一个声音尖锐的呼唤声把意识模糊的范天凯唤醒了。他睁开眼睛来,眼前出现的是自己父母焦急而憔悴的脸庞。他们将他小小的身体抱起来,往光亮处奔跑,从光亮处传来了救护车的警报声,十分吵耳,却让他觉得身心舒畅。得救了。他再也不用浑浑噩噩地待在这个暗无天日、满是灰尘、又冷又潮湿的仓库里了。张老师给他灌了安眠药,别说不能求救,连清醒也不能。不知是过了多久,范天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迷迷糊糊好几次,意识始终不能保持清醒。他只知道周围喧嚣异常,等到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而等他终于能够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身旁静悄悄的,万籁俱寂,看起来像是凌晨深夜的时刻。范天凯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虚弱无力,右手打着点滴,而母亲正在他床边趴着睡着了。从她眼下的乌青来看,她好久没有好好睡过了。远处的长椅上则是父亲直挺挺地躺在上面闭目休息,神色看起来和母亲一样疲惫不堪。范天凯浑身无力,只能躺在床上对着白色的天花板发愣。他觉得自己很饿,但是又不想打扰他们俩,熬一熬就天亮了。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在范天凯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他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把他的困意全都吓没了。那黑影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叫喊,并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让他别出声。范天凯虽然被惊吓得一愣一愣,但是能够这样神出鬼没出现的人,除了那个好久没见的男人以外,别无他人了。他很快定下心神,以眼神朝他示意:你怎么跑来这里了?江修昊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着,竟然把他从床上捞起,顺带抓住他正在输液的药水瓶和架子一并带走。范天凯眼前一花,随后面前就出现了另一场景。只见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五光十色、壮丽绚烂的城市夜景,他再转头张望一下,方才知道他现在身在的地方是一处高楼的天台,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医院大楼的天台上。范天凯惊奇地看向那个男人,此时的他正在把药水架子给自己放好,并让自己坐在一把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拿过来的椅子上,并让自己正在插针输液的右手放在把手之上。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来朝自己一笑,“哟,大难不死啊?”
范天凯看着他这轻松愉悦的神色,轻声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都知道了。”
“唔?是,差不多吧。”
江修昊伸了个懒腰。“……”范天凯意外地沉默了,江修昊原以为他会怒气冲冲地诅咒、破口大骂几句,但他却什么都没说。“你现在醒了,明天估计警察就来问你话了,你打算供她出来不?”
“不。”
范天凯拒绝得很彻底。“看来前一天晚上她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范天凯看向他,“你知道?”
“当然。”
“但你不救我。”
“当然。”
“……”范天凯并没有生气,也没露出什么情绪来,双目里只有无尽的平静。“呀,这锐气这就磨没了?”
江修昊蹲在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少年人,还是不堪打击啊。”
“她说,如果我敢说出来,我也别想在这所学校继续上学。这是给我的小小教训而已,以后我只要老实听话,多在采访里提她,说她好话,她自然也会对我好。”
“你信了?”
“信什么?”
“信她说的,把她供出来,她还能有这个权力让你上不了学。”
江修昊摇摇头,“你不至于这么蠢吧?到时候她都进牢房去了,还哪有什么权力?”
“我知道,我当然也不信。”
范天凯双目中终于流露出无奈来,“但是,把她供出来,我身上的骂名也一样没法清除掉。”
“为什么?祸源清除了,你也能被洗白,不再被冤枉,你依旧可以走上人生巅峰。”
范天凯举起手来,给他看自己的病服袖口上一处小小的污渍,“你看,一件衣服被染上褐色的污渍,有人就惊叫着说,这是屎,然后所有人都相信了,都对这件衣服避之不及。后来有人澄清了,说这不是屎沾上去的,只是褐色药水罢了,人们消除了恐惧,但是也再也不会喜欢这件衣服了,因为它有了污渍。你知道吗?古时候女子的贞洁名声受了玷污,哪怕后来证明是登徒子的错,女子没有受到实际污辱,但她也一样备受议论,要么以死明志,要么孤独终老。社会在不断发展,但人心,偏见,却从古至今,没有分毫变更。”
“但是,任由这个张老师逍遥法外,任由她为非作歹,她就能给你洗白名声了吗?既然都毁了名声,还不如拉她陪葬。”
“不是这样的。”
范天凯摇头,“祸源在她身上,只要她闭嘴不谈,并且不让其他人谈,多帮我引导引导舆论,慢慢的,随着时间过去,这事情也就冲淡了。如果我让她进了监狱,事情闹大,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谈起我的时候,就会认为是我故意躲起来,并诬陷她的,毕竟我有‘前科’在身。连我父母都不相信我,我根本不指望那些家伙会明了真相。零几年的这个年代,通讯不发达,网络也还没起来,我不能在网上求助,也不能借助社会舆论的压力对她进行谴责,我的公道,只能就此湮没。”
“想得挺透彻。”
江修昊赞许地给他点赞,“果然,不经历点风雨确实悟不出怎么放彩虹屁的方法。”
“……你比喻得好烂。”
“哈哈。”
江修昊拍拍他的肩膀,“算是一次成长经历吧,早点见识人心险恶,对你来说并无坏处。”
“……但是,我还是不甘心。”
范天凯突然面露痛苦,双目紧闭,“上面那些事情,是我在被困的时候想出来的,但是那是在极端绝望的情况下的消极想法。我现在已经从囚禁中解放出来了,我还是只能……我只能真的,任由这个姓张的,胡作非为吗?我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这根本不合常理!错的人不是我,是她,为什么所有人都相信她,不信我?我做错了什么?她又到底做了什么?可以把局面扭转到这种地步?”
说着,范天凯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江修昊,目光中尽是哀切,“这位……大哥,你不是普通人,你也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吧?你很聪明,你告诉我吧,为什么会这样?否则我到死都不能瞑目!我到底输了哪里?”
“不用到死都想不明白那么夸张,等你再长大一点,经历再多一点,就会明白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
范天凯几乎吼了出来,“不然,我怕我下次见到那个姓张的,我会忍不住杀了她!我知道的,十四岁以下犯法不追究!我真的很有这个冲动!那些思绪没日没夜地纠缠我,快把我逼疯了!我必须现在就知道!为什么!?”
江修昊看着他从平静到突然暴走疯狂,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到底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短时间内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即便能想明白道理,恐怕也无法一下子接受。“好吧,我告诉你,你输在哪里。”
江修昊拍拍他的头,示意他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