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壮本来犹如死灰一样的小眼睛再度燃起希望来，“昊子，你……也行，借钱就借钱，我工厂还在被查，等解封了重新运转起来，赚了钱就还你！”
嗬，原来这个老东西还真的一开始就没打算还钱。也是个无耻之徒，只不过比那又蠢又坏的母子俩多了点会伪装的本事而已。刚才是眼见着自己不顾任何情面，也不留任何商量余地，这才逼着老婆孩子来对自己认怂，吴元伟不肯低声下气，李芳又不知所谓地瞎嚷嚷，于是就干脆演一出戏，想让自己舒服，再试探试探自己的意思。毕竟自己打骂，总比让江修昊来动手好得多。姑父这个人，能一手经营起一个厂来，虽然不算大本事，但该精的地方、该把握的人心，还是比李芳和吴元伟这两个鼠目寸光的家伙好得多。江修昊一开始就看懂了吴壮突然发难、大吼大叫的目的，所以本着看猴戏的心态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他的痛心疾首、怒其不争的表演。现在会答应借钱，也不是被他的表演打动了，会心软，只是在姑父原本满是横肉的脸因为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变得瘦削一些后，他能够瞧出自己父亲的一点影子。他又想到，姑父虽然其心不善，不知是出于对死去弟弟的顾念，还是出于对抢了侄子房子的心虚，但他确确实实在所有亲戚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时候，说服了李芳，收养自己，还供自己上学，并且至少没虐待自己。就凭这个，他也不能眼看着姑父真的去大街上流浪，无家可归。但借钱就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度了，姑父还能稍微对他宽容一点，但他那老婆孩子实在让人无法同情，更何况姑父吞了他的房子，他可还没算账呢。但是，自己如此冷漠并高高在上地表态后，姑父这个人精一样的东西，表面上感激涕零，对他的帮忙十分感恩，但话里话外却仍旧十分注意地没有把话说死。等工厂重新运转起来，赚了钱就还他？先不说根本不提立借钱字据的事儿，也不提他的工厂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被查封，还要多久才能重新投入生产、正常运转，光是他说的“赚了钱就还”这几个字，猫腻可大着了。到时候他可以一个劲朝自己哭穷，要么就说为了要赚钱，接了大量单子，资金投入进去还没能回款，回款时间一拖再拖，把责任推到合同买方身上；要么就说工厂被查封过，订单大量减少，而且因为失信过，往日里合作的公司企业都取消了合作，工厂根本没有收入进账，自然还不起钱了。这明摆着吴壮还是要自己做慈善，大公无私地给他投钱，只不过换个“拖字诀”来妄图欺瞒自己罢了。江修昊冷笑一声，“姑父，我现在也不是当年那个七岁小孩这么好骗了，你说话这么含糊不清的，很明显是不想还钱了啊。”
吴壮心中一惊，赔着笑脸道，“怎么会！我知道你现在赚了钱，比姑父我厉害得多，但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姑父不会不还钱。我刚才也说了，只要我的工厂重新运转，把债还清，赚到钱了立即都还给你！哪怕咱们全家喝白粥吃咸菜过日子，也要先把钱给你还上！”
江修昊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这套说辞就不必对着我说了，你们一家子什么个性格脾气，我好歹也跟你们相处了十年，不说了解得清清楚楚，但也摸了个七七八八。漂亮的场面话不必说，咱们直接立字据。”
“立字据？”
吴壮愣了，“借条吗？”
“当然，姑父做这么多年生意了，这点小事都要有疑问吗？”
江修昊斜睨了他一眼，语气轻蔑。“……可以！”
吴壮咬牙应承，“可我前后加起来要借两百万，你拿得出来？”
“哟，怎么还多了八十万呢？”
“……把债还了之后，我……还需要厂里的周转资金。”
吴壮看着他浑身加起来才一百块的行头，面露怀疑，“你有这个钱吗？”
江修昊见自己一提借条字据，吴壮便立即解除伪装，原形毕露，不由得笑出声来，“姑父，你现在这个贪婪又愚蠢可笑的模样实在比你刚才装得痛心疾首的拙劣演技要顺眼多了。”
吴壮撕破了脸皮，自然也不再客气，“你不愿意看在你死去父亲的份上帮你姑父，要我还钱，我不怪你，但你既然夸下海口，说要借钱给我渡过难关，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才是。”
“哟，姑父，你既然这样怀疑我有没有本事，你们一家三口来我这儿哭天抢地、大吵大闹的干什么？”
江修昊眼珠子一转，旋即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做出恍然大悟状，“哦，我懂了，姑父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帮你还债呢！”
吴壮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心知肚明我什么意思。”
江修昊目露冷意，“你从你儿子吴元伟的高利贷那儿听说，我愿意为他担保偿还五十万的债务，吴元伟和你那蠢媳妇就都以为我不知从哪阵大风刮来了钱，所以不经脑子思考，就铁了心厚着脸皮拉着你来找我帮你一起把工厂的债务也还了。但实际上，作为能够运营一座工厂多年的商人的你，你脑子比他们清楚得多，所以你不觉得事情能有这样简单。毕业后我过得跟狗一样，上个月还在求助你们想要借住一下，然后就忽然租住了高档小区，而且还夸下海口在三天后帮忙偿还五十万。虽说我写的小说火起来一点，但也不是爆红，这是不可能短短一个月得到这样多的报酬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中奖了。但最近并没有福利彩票中大奖的获奖听闻，也没有赌球等可以参与豪赌的赛事，我是哪儿来这么多钱的？越想你便越得出一个结论：我会答应偿还五十万债务，也只是答应而已，其实根本拿不出来钱，只是出于对你们恩情的感念，主动把债务承担下来。所以你来这儿之前，心中怀揣的想法根本就不是要我拿出钱来帮你偿还，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为了利用我心底那点对亲情恩情的顾念，要我把你工厂的债务也一并承担了偿还责任！然后没有任何责任的你们就能卷着自己剩余的那点救命钱逃之夭夭，再也不回来，更不可能管我如何被债主和高利贷逼至死路！！！”
吴壮越听便脸色煞白一分，说到最后时候脸色如同死人一般苍白难看，微张着嘴巴，犹如濒死的鱼那般无力地一张一合呼吸着。他再次仔细打量江修昊的模样，只见他年轻的容颜和大街上喝酒吵闹、嘻嘻哈哈的年轻人并无二样，但眼神却十分锐利冷漠，竟带着点看透人心的意味，一点也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睿智。这个侄子，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这样犀利厉害了？若说他是这几年出来独居，为自己赚取生活费学费而锻炼出来的成熟，那凭着他这点成熟稳当、看事通透的性子，不至于只能混个一千多月薪，住在一个破落的小出租屋里。在自己眼里，江修昊只是个比自己儿子还不成器的东西。但短短一月未见，他却似乎突然经历了十数年变故，迅速成长为厉害人物了。刚才对自己那蠢媳妇说话毫不留情，轻易揭穿她的心思，那是因为李芳实在表现得太愚蠢，被他看出来并加以讽刺指责很正常。但自己可是在商场打滚多年的人精，怎么一个二十几岁的愣头青小子竟然把自己的意图摸得这样透？这不是说明，江修昊这小子比自己还要老油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