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下起了小雨,老李来敲我的门让我起床,下山去找秦公。我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出门看老李,他顶着个黑眼圈,无精打采的,一看就是昨天晚上太折腾了。从林场到山下的陈家村,足足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到了村头的时候,雨大了些,村民们还没有起床,到处显得非常萧瑟。我第一次进这个村子,一进来就有一种空旷荒凉的感觉,这个村里一点没有生气,就像是黑白国画里被遗忘的村落,还阴森森的。老李小声说,这就是风水局困人的实例,没有人气,这里的人不但不会繁荣昌盛,反而会慢慢凋零。“真无辜。”
我说。“闭嘴。作为大先生,首先就要残忍果断,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不是救世主,但是你比救世主还要高大,因为你若不守护这个风水局,就会死更多的人。”
老李严肃的说,“你要心怀敬畏,却不是时常悲悯,要有取舍,懂了吗?”
我不太懂,却还是点了点头,怕老李跟外婆似的唠叨不停。刚刚进入村子,一条猎狗从草堆里冲了出来,对着我们狂吠,紧接着村里四处的狗都响应,鸡也跟着瞎起哄,公鸡母鸡全都开始叫起来,不大一会儿还传来了牛铃声,牛从栏里冲出来,一时间混乱不堪。村民听见响动,也挨家挨户的起来打开门,蓬松着脑袋睡眼惺忪,看见是我和老李,有人嘟嘟囔囔的抱怨:“李国庆,你有杀气啊,一来就鸡犬不宁的。”
“秦公住在哪儿?”
老李问。“昨晚出村给人做祭文去了。”
真不巧,秦公居然不在村子里。我说我们上山,老李说不急,问问昨天失踪的那五个人回来没有。我们走了半个村子,村里各处都有猪牛羊在乱窜,鸡飞狗跳,跑急了的肥猪来不及掉头,直接就撞在石墙上,脑浆迸裂,白花花的脑髓合着血水洒了一地。“是不是要地震了?”
我们处于川陕交界处,偶尔有小地震,我们的经验就是牲畜不安,会有地质灾害。牲畜的感知很灵敏,在地质灾害之前会有感应,做出烦躁不安的举动。大家都奔跑着追赶自家的牲畜,天色大亮,很多人在细雨蒙蒙中奔走,伴随着牲畜的尖叫,那画面迷离而又诡异,有些不真实。“怕是不对劲啊。”
老李绕开奔走的人,和我走到一个大石头上站着,往村子四周看了看说,“怎么突然间煞气这么重?”
“什么煞气?”
我问。“就像死人的煞气,从四面八方而来,你是看不见,这个村子就跟被烟雾笼罩了一样。”
老李忧心忡忡的说,“该不会是要出什么事吧?”
老李的话音才落,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尖刺的叫声。“他们回来了!”
紧接着有人问谁回来了?那女人说昨天走丢的人,都回来了!我眼见着那个女人跌跌撞撞的从一个田埂上跳下来,那动作和神情十分慌张。失踪的人回来了,她不是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被吓成这个样子?女人嚎叫着,引来了十几个村民,他们好奇的问谁回来了,在哪儿呢?女人哆哆嗦嗦的指着上面,身体却不停的往后退。老李一拉我,示意我上去看看。我和老李往上走,身后跟着几个胆大的村民。果然,在细雨霏霏中,从一个堆着稻草的田里走过来了三个人。我只看了一眼走在前头那人的走路姿势,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吓成那个样子。为首的是那天帮我呵斥猎狗的那个汉子,叫陈烈,我首先看到的是他那露出来的肠子。他的衣服全都被撕破,像麻绳一样一绺一绺纠缠在腰间,上半身血肉模糊,整个肚皮是敞开的,肠子从腰间拖到地上,从双胯间拖到身后。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铁定是个死人了。他走路的姿势无比生硬,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而他的脸上,也僵化着一个表情。兴奋。他的脸上是无比兴奋的神色,就像一朵用力过度开放的向日葵,他就像发现了稀世宝贝似的,整张脸都笑烂了。但是就在那一刻,他只顾着兴奋,他还来不及发现袭击他的对象,来不及惊恐,就在兴奋的那一瞬间被开膛破肚。当然也来不及感受疼痛,所以那兴奋的神色成了永恒。他曾经帮我呵斥猎狗,我和他说过几句话,看见他这个样子,我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猜想着身后那两人又该是怎样的状态,一个赶猪的村民从树林里冲出来,差一点就撞进陈烈的肚子里,他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屁滚尿流的爬开。“快!叫人把前面那个拦下来。”
老李大声叫道,“千万不要沾染上他的血,更不能让他抓伤!”
几个壮实男人找来木叉扁担,将陈烈困住。他虽然开膛破肚,但是发出了怒吼,可肚子是破裂的,不知道那声音到底是从何而来,听起来也不像是人的声音,像是某种野兽。“快通知村长。”
老李说,“还有那两个人,赶紧抓住不让乱走。”
“后面两个人都是正常的。”
有人这样说。后面两个人都没有外伤,身上除了新鲜的泥土,并没有鲜血,衣服也没有破烂。可是他们的神色不对劲。如此令人惊悚的陈烈走在他们前面,他们不但不害怕,脸上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表情。相比陈烈兴奋的表情,他们脸上就是木讷。就像没有表情的雕塑一样,走路的姿势虽然对,可是那每一步,都像是量好了一样,不多不少。他们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有村民在大声问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在高呼他们的名字。可是他们置若罔闻,就那么一步步往前走着,目光放空。“造孽啊。真是造孽……”村民们议论纷纷,被困住的陈烈大吼大叫,死命挣扎,不大一会儿,竟然将身体挣扎成了三段!那场面实在是让人不忍目睹,陈烈的女人闻讯赶来,看见地上的三坨碎尸,“哐当”一下就晕倒在地,连哭都没有哭出来。村民将另外两个扶着坐下,那两个神色恍惚,眼神不聚光,任凭村民们怎么叫喊,就是不给一点反应。